新年伊始之际,这一学期的课程也到了检测的阶段。
交上最后一份试卷,宁雨把所有的试卷竖起来在讲台上轻砸了几下,确保整齐美观。朝着底下蠢蠢欲动的学生们大声地宣布:“放假啦!”
整个教室炸开了锅,做过的试卷满天飞。宁雨敲着黑板说的多次“安静”也消失在一片嘈杂之中。
宁雨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是学期的最后一次了,就随他们去疯了。
叶阳在校门口告知裴和志晚上赴约,把该解决掉的事在农历新年前结束,不留污点。
裴和志正靠在全黑带红的机车旁,夹着半根飘着灰雾的细烟。他听见机车轰鸣渐停,脸上突然多了烦躁,打破先前的频率,多吸了几口烟。
叶阳在他左边并车停稳,双脚撑地,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镜片下的泡沫层,用了点力气向后掀开严丝合缝的头盔放在车前。发丝懒懒地垂下,扭过头冲裴和志道:“就你一个?”
裴和志最后猛吸了一口烟,弹走手中的烟,猩红落在爬满陈旧裂缝的水泥路上,静静的躺着。
“一个就够了。”裴和志回。
裴和志长腿略过车身,熟练的配好装备。他侧头看着叶阳全身都传递出势在必得的松弛感,目光一暗,锁紧眉头。
俩人心照不宣的扭动油门,引擎声由低到高,由呻吟到高亢。兀地一下两辆锋利的夜兽利剑般窜出,轮胎的残影碾灭红点,残留青烟飘荡。
叶阳回到原点时,残烟已散,空气中留有余温。
毫无悬念的比赛结束了。
裴和志到的时候,俩人的姿势与开始前调换了般。叶阳靠着车身,裴和志双脚点地。他吐出一口气,心里的烦躁随着劲风吹走了,现在落得一身轻松。他在前次比赛动手脚的时候就已经认输了,而判决结果就像悬在脖颈上的一把刀。刀未落,心不安。
所以他现在可以大声承认他的失败,承认他其实本就不完美,承认自己心中的欲念。
都知道裴和志的父亲是镇上不小的官,有钱,算地头蛇,但是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亲情缘薄。父亲再婚后,他有了一个手足情——弟弟。
从小到大,父亲都更偏爱弟弟。他的成绩不是最好的,讨父亲欢心话语也是难以启齿的,每样都被更优秀、听话的弟弟所属的刺眼光芒覆盖。所有人都在追逐太阳,谁又知道月亮也会发光呢?
于是他借了星光伪装成太阳。
调皮捣蛋、偷鸡摸狗、“裴家的那个谁”为他的星光加持。他被注意到了,被父亲的戒尺抚摸,被羞辱的话语亲吻。越往后他连抚摸和亲吻也得到的少了,父亲冷漠和睥睨的眼神让他感受到了痛,他正在被这个家驱逐。
那天,叶阳拿录像威胁他。他其实并不害怕,他只害怕孤独。他怕父亲冰冷的眼神再出现几次,他就会彻底的失去他唯一可以获得的东西。可如果他安分守己,他连父亲的一丝关注都分不到了。他该怎么办?
比赛结果出来了,他在风中也得到了答案。
他看向叶阳,坦然而坚定,“我输了。我输了!要我广而告之吗?”
叶阳拿烟的手顿了一下,看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压抑怒气,像是真的在和他商量。
“不用。”叶阳把烟叼在嘴里,含糊但不妨碍吐字,“本来就是事实,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
裴和志没和他接触过几次,但每次都一如既往的犀利,不掩饰,骄傲却不狂傲。裴和志低头一笑,不怪学校里多的是小女生讨论他,连他也对叶阳发出由衷的欣赏和臣服。
水泥地上空多了一只烟。裴和志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肩宽背阔,和冬夜的寒风一样孤寂而强劲。他没有犹豫一把接过,顺带朝他借了个火。
两个少年背向山峦,面朝平野,手里多了两颗有温度的星光。
连着两天,办公室里都如火如荼,紧赶慢赶地在截至日期之前统计好了分数。
宁雨伸了伸胳膊,揉揉捏捏地活动酸胀充血的脉络。
改卷告一段落,绒丹丹就攒了个局,三个人去饭店里一起吃了新的一年的第一餐。绒丹丹整场都在活跃气氛,许文山也没扫兴,大家都吃喝的挺开心。除了宁雨接到一通简短的电话之后,瞬间变成被冷水浇灭的火把,用着余温熬完全程。
聚餐结束,和好友愉快的告别。宁雨慢悠悠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带着耳机就像之前每个平常的下班后。耳机里的歌声一首接着一首,男声唱完换女声。当可以清晰看见熟悉的白墙时,宁雨的思绪散落在水池中,枯黄的草尖上,唯独不在面前的家里。
宁雨照例推开给她留的虚掩着的门,客厅反常的亮着温暖的黄炽灯光,三人绕茶几围坐,地上无规则的铺着干果类的外衣,电视里正演着百看不厌的小品,宁雨走到堂前,一阵欢快的笑声正跑过,像极了相爱的一家人。是的。他们是一家人。
后岗风稍一偏头,瞄见了停在台阶前的宁雨,急忙挥手,示意她走进来。“小雨回来啦!”后岗风很高兴,一家子一年上头难得见几次。后岗风的动静不算小,惹得所有视线都向她聚集起来。
宁雨呆愣的看着她笑弯的眼,小声回道:“嗯。”
见宁雨没有后续,她又假装责怪道:“你爸,你妈,不认识啦?怎么不喊人啊?”
宁雨飞快地扫了坐在沙发上的夫妻俩,和上一次见好像没什么变化,俩人也挂着熟络的笑容,望着期盼的目光,似乎在等她开口。宁雨从来都没有辜负过他们的期望,这次也不例外。
她乖巧的分别对他们叫一声“爸,妈。”两个字有些干瘪,遂又微笑着加了句“你们回来啦!”
宁雨看着他们散发出满意的氛围,被三言两语的扯到沙发上坐下,明明只有三个人,问的问题却比过年亲戚提的还多。
大体无非是工作顺不顺利,和同事领导相处怎么样……宁雨嘴上机械的回答着好,挺好的,应对这些让她感到乏力,却也不能大手一挥,一走了之。因为他们是家人,是最爱她的人。
宁雨是这场对话的焦点,可不是重点。中间的车轱辘话宁雨已经不记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宁正浩对这场关心的总结——“这可是我到处打听到的好工作,这去哪找啊!”
宁雨借口逃回卧室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楼下传来的浑厚的男声、慢拖的和清脆的女生,他们尖锐的笑声像野猫挠门,刺的宁雨烦躁难忍。
她轻声来回踱步几下后,从床脚的略深处摸出一个积了灰的旧铁盒子,拿起里面的蓝色塑料打火机和女士香烟,靠在窗台边。黄色的火苗亮了又灭,细烟由白变灰,丝丝缕缕的烟雾顺着打开的窗户缝隙飘向黑夜。
刚回来就投入莫名其妙的工作当中,新环境的不适,对人生的失舵让她需要靠外界的刺激转移注意力和放松压力。到后面她很少再拿出来,也许是妥协,也许是自我欺骗,总之她暂时放下了。
宁雨静静地站着,慢慢地抽着。心跳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一根结束,夜幕也回到了正常的分贝,连远远的犬吠声也听不见了,小镇陷入了睡眠。
她也该休息了。收拾好东西,把窗户缝隙推大,好散味。又给身上穿的衣服喷上甜腻的空气清新喷雾,扔进脏衣娄,最后才去浴室彻底冲刷身体上残留的味道。
宁雨闭上眼,躺在床上,鼻间充斥着甜腻的栀子花味,经久不散。香味一直挑逗着神经,宁雨有些后悔了,应该换一个味道淡点的,还能遮味的,像人体自带的、耐闻的木质香。好像触发关键词一样,宁雨想到了本该遗忘的酒店那晚、那人。
宁雨幽幽一叹,更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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