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薄雾弥漫,清冷刺骨。
宁雨裹着黑色呢子大衣坐在会议室的后排,借着围巾的温暖,偷享片刻闲暇。
主任坐在主位,扶着已经松垮的眼镜腿夸夸其谈。内容无非是学生成绩,老师考勤。还好是大会,人多,没人注意到宁雨的走神。
到会议快结束的时候,主任才讲到了重点。“咱们学校要派两个老师去市里交流学习,有没有老师主动请缨的?”
听到这的时候,宁雨完全醒了,低垂着眼,不敢发出动静,跟上学时老师提问一样胆战心惊。
主任锐利的眼睛扫视一周,个个低头,鸦雀无声。
说是去交流学习,听着是个美差,既能把工作办了还能偷闲去逛逛。实则不然,既是去学习别人也要让别人学习自己。省里高校数不胜数,明里暗里都想为自家学校争口气,让人高看一眼。于是这报告的学问就大了,不能太高调抢了风头,也不能太低调,查无此人。这个度的把握正是让各位老师头疼的,况且办好了是工作应该,办不好那可是都不高兴。
见没人说话,主任又补充说道:“高三正是关键时期,带高三的教师还是留在学校抓学习。我觉得可以把机会留给高一高二的老师。”
顿了一秒,又偏头问陈老师看法。陈老师资历高,教龄长。
“往年都是老教师,今年就让年轻老师去历练历练吧。”
三两句话间,就定了宁雨和许文山。
宁雨听着话语间的来回拉扯,一颗心悬在空中,当最终敲定时,反而松了口气,不卑不亢的答应。
心里还是慌张的,但不能被人看出来自己的深浅,尽量兜着。她余光瞥了一眼另一个当事人,波澜不惊,整个人没有泄露出一丝不属于他的情绪。
不知道是真胸有成竹还是装的比她都好。
刚出会议室,宁雨抱着笔记本愁眉苦脸的靠在戎丹丹肩膀上。一字未说,但足以让人感受到这悲伤的氛围。
绒丹丹安慰的摸了摸她的肩:“我知道些之前参加过交流的老师们。”又抬腕看了下时间,“等下我有课。资料我争取今天下班前给你收集一部分。”说完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宁雨感激的话还卡在喉咙,她已经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人流之中。
宁雨再回头的时候,身后空荡一片,许文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们眼前走过的。宁雨是不太善于交际的,却不在工作上面畏畏缩缩。
这一整天,宁雨除了上课就是在办公室里整理绒丹丹帮她搜集的历年报告以及她在官网上找到的视频转化成文字稿。
绒丹丹在下班之前,问了一下她的进度:“别那么急,时间还早。一起走吗?”
“不了,注意安全。”宁雨头也没抬。
“好!”
这次宁雨转过头看她,“忙完请你吃饭!”
“小事。”她挥了挥手,没带走一片云彩。
夜色渐晚。
宁雨锤了锤发酸的手臂,如负重释呼出大口气。分析了一天的案例,她大概有了一个文章的基本框架,就等合适的机会跟许文山交流一下目前的进度和想法了。
说曹操,曹操到。
宁雨诧异的看着许文山抱来的一堆打印文件,向他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啪—”重物落桌的声音。
许文山泄了力,将资料放在了桌上,“在官网上整理出来的。”
“可是我搜出来的没有这么详细。”宁雨随手翻阅着,有些眼熟的内容,有些却是没见过的。
许文山故作高深的扔下一句,“山人自有妙计。”便不再和她深究具体的获得方法,“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不打算说,宁雨也不刨根问底,接着他的话讨论工作内容,“我梳理了一个文章大纲,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吗?”
说完把面前的几页纸推到他眼前。
许文山稍微调整了一下结构顺序,宁雨默念了几遍,流畅很多。
还不错。
看着宁雨还想继续完善的架势,被许文山及时制止,“不早了,今天你也辛苦一整天了,明天我来完成后续的工作吧?”
被许文山一提醒,向窗外望去,已经看不见树影了。
“是有点晚了。”宁雨没有完全赞同他的提议,“你应该也是忙了一天了,不比我轻松,工作还是一人一半吧,我把报告写出来,你再润色吧,我觉得你很擅长这个部分。”
许文山听出她的婉拒,面上不动声色的楞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了。
许文山不是初入社会的愣青了,他在大学期间和研究生期间都有过实习经历,或多或少懂职场的不成文规定。头几次不懂,后来入职后都会主动承担双方或多方的合作任务量。今天也是复刻之前的经验,但得到的结果却正相反。太过正常,他一时没适应过来。
最后许文山还是接受了宁雨的提议,并以太晚不安全的担忧送陪行了一段路。
“就到这里吧。”宁雨在巷子口转身,让他留步,“麻烦你了。”
许文山没有和她再继续客套,“应该做的,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
他时不时的幽默话语确实拉近了俩人之间的距离,上午还是不太熟悉的普通同事,晚上,就已经是同甘共苦的战友。
宁雨笑了笑,目送他的背影即将融入暮色。
冷风刮过,卷起几块石子滚动,动静不算太轻,许文山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宁雨了。
巷子里,少年缠着绷带的左手用前半掌盖在温热的红唇上,一手扣着左手手腕。
宁雨整个人被笼罩在干燥松木香的阴影之中。
在刚被带入黑暗中时,宁雨闪过一瞬的惊慌,在还没透出惊呼的时候,熟悉的味道让她放松下来。借着月光,宁雨依稀能看见叶阳更加消瘦的下颌骨,细碎的黑发已经遮住一半他此时愠怒的瞳孔。
“我一直在门口等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叶阳在宁雨责怪他之前先开了口。
宁雨先挑了挑眉,等他把手移到她肩上后才吐出两个字,“在忙。”
“忙到拿起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吗?”话语间隐隐透出埋怨,手指尖还留有她嘴唇的干枯触感,反复摩挲,手上的记忆消失,只能攥紧还无法袒露的心绪。
“医生怎么说?”
“养几天就好了。”
“什么时候回学校?”
“明天。”
话落,又是一阵静谧,任由枯叶从身旁划过。
“我向学校申请了,之后不会再帮你们补习了。”宁雨温温柔柔的话像比冬日的寒风更加刺人。
叶阳没有让宁雨把他的手从她的身体上分开,因为他不愿意。
“为什么?”叶阳紧绷的肌肉散发出不妥协。
“你进步很大。”宁雨宽慰他说,“而且……”
叶阳急匆匆的打断了宁雨继续的话,“我再怎么见你?”
宁雨在这场对峙中保持的长久沉稳被一个普通但却直白的问句击溃。她偏头看着墙角潮湿的青苔,微小而不起眼,想见的人终会找到遇见它的方法。
“学校里,课堂上,我还在的。”宁雨不再冷漠。
“我不要这个答案。”叶阳有些乞求。
皓月升空,阴影淡了些。风穿过他们的身体,带走枯败的灵魂。
“我只能给你这个。”
说完,宁雨掰开了他的禁锢,留下他和“明天见。”
宁雨打开卧室的窗户缝隙,隐约还能见到白墙边的黑色人形。
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变得不一样,也许是一时兴起的胜负欲,也许是深夜医院的稚嫩肩膀,也许是天台炙热的拥抱,也许是病床上拽住的手,也许是青石板上突然出现的影子……宁雨已经开始模糊是她教给他的更多还是叶阳带给她的温暖更多。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没有办法给他想要的答案。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身份的鸿沟、年龄的差距,而是她美丽外表下腐烂的灵魂。她不敢把伤疤剜开向人展示她的痛苦和自卑,更害怕有人站在血泊中欢快起舞。
她不敢赌,只因为她没有多余的筹码。
宁雨关上了木窗,夜晚很快就会过去。
叶阳被她的话钉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拆掉手臂上的绷带,她不在意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她不在意一切都没有意义。
叶阳从不认为身份是他们的阻拦,真正的困境只有不爱。而宁雨对他一定不是没有感情的,只要有感情就有缺口。
待到最后,叶阳的肢体有些僵硬,离开之前深深看了一眼紧闭而黑漆的窗户,反而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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