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锁

安鹏举的手机响了一声就再没响过。白菟无精打采地打个哈欠,可能是觉得这个故事太过平凡无聊。

见她停顿,白菟收敛了倦怠,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心中明白接下来的故事走向大概率不会好。安鹏举停下来,没有要继续回忆的意思。白菟催促:“然后呢?”

安鹏举道:“没有然后。我们很快就不在一起了。”

这转折过于生硬,白菟皱眉:“为什么?”

安鹏举说:“郑姐姐家里人不让她跟我玩。”

那天的事情,安鹏举觉得自己要负全责。谢垆和安明辞很少管家里的伙食,做饭的阿姨偶尔请假,郑橑云就致力于劝说邀请她们到自己家里吃饭。

她的邀请出于好心,是想让朋友们得到全方面的照顾。她不知道不能替别人预设和自己一样的立场,除却孩子们对身边玩伴的包容,安鹏举就是一个不会看人脸色、贪图蝇头小利、只懂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

像她这样的小孩不是人人都喜欢的。餐桌上,郑橑云的妈妈像平日里那样开了个玩笑,但安鹏举就当真了。她对郑橑云说:“筷子要拿低点,拿得高嫁得远。”

郑橑云认真地照做了。安鹏举见她没否认这个传言,在众目睽睽下慌忙丢开筷子,开始用手抓饭吃。

白菟难以置信,把脸转过去控制好表情,才转头问安鹏举:“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呃,因为我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安鹏举被她的反应弄得心浮气躁,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平静了,“这种传言没有科学依据,换作现在我才不会信。可是那时候郑姐姐真的换了手势,我就以为是真的。”

白菟讥讽道:“说直接点,你是弱智。”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安鹏举瞪她一眼,缓了缓又说,“她妈妈看上去很摸不着头脑,谢昭阳说不想用筷子就用勺子吧。从那天起,郑姐姐就和我疏远了。”

白菟幸灾乐祸地笑两声,评价道:“这个展开很脑残。用不了筷子就用勺子,只有你和谢昭阳这种把变通玩得出神入化的人才想得出来。”

安鹏举忍无可忍,终于说:“你嘴好贱。”

“哈,我这人不仅嘴贱,整个人都很贱呢。”白菟对她的怪罪满不在乎,甚至还有闲心得意地回她个白眼,“故事听到现在,我发现你们几个都挺闲的。你让她妈下不来台,她就因为这个不理你了?”

安鹏举不想说话。郑橑云是在大家的面前说以后不会在和她一起玩的,她声明自己并不想被安鹏举带坏,安鹏举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应该清楚。

谢明月和谢昭阳都明白,如今发生的一切和安鹏举以前胡作非为的罪愆息息相关。罪行最早可以追溯到她刚刚搬来的时候,在别人的婚礼上大煞风景,把别人的好事搅了,连她妈妈当时都不想认她。

大家逐渐回过神来,这个人问一群小孩讨要食物,没有给她带吃的就会在游戏里被针对。还总是不分场合地说奇怪的话,被不少人腹诽过是脑子里没货。

不过,虽然她劣迹斑斑,但也不至于被大家孤立。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细碎的谈话声像蜻蜓扇动翅膀。安鹏举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面对郑橑云的指控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谢明月下意识帮她说话:“小安姐姐没有逼大家拿吃的给她,是吃了我们给的东西想报恩才开始在游戏里放过我们的。”

谢明月以为说完这段郑橑云会反驳自己,但郑橑云没有说话。她比安鹏举更别扭更局促,旁人看向她的视线像是变成了实体,像是系紧她手脚的锁拷。

大家又开始讨论自己是不是自愿把食物给安鹏举吃的,安鹏举经过一番思考仍不能解惑,寻求答案似的望向身侧的谢昭阳,道:“是我做错了吗?”

谢昭阳说:“是。但是你现在先不要说话。”

安鹏举如梦初醒般跳起来,声音震耳欲聋:“啊!是我做错了大家就不想再和我玩了吗?”

这句话像是陡然拉紧了系在郑橑云脖颈上的绳索,让她惊讶得喘不过气来。帮安鹏举说话的谢明月不解地回头看她,安鹏举好像压根就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说:“不想见到我也可以,因为我马上就要去上学了。”

谢昭阳提高声音问:“你要去上学?”

“对啊。我要先一步成为大人了,上学很忙就不会来这边玩了。”安鹏举哈哈大笑,目光接触到不置一词的郑橑云时又变得心虚起来,挠头道,“不过郑姐姐还是会看到我,因为我们会在同一所幼儿园。”

大家的忧虑一下子从自身转移到郑橑云身上——会被报复吧,今天让安鹏举这样下不来台,到时候一定会被报复吧。众人不欢而散,谢昭阳回家后和谢明月商量:“要不我们也像小安一样提前上学?”

“为什么?上学有什么好的,我还要留在家里玩呢。”谢明月嗤之以鼻,她以为谢昭阳是怕郑橑云在幼儿园里被安鹏举欺负,在她看来这无疑是杞人忧天。

谢昭阳不觉得安鹏举会和郑橑云过不去,她只是想知道郑姐姐为什么要突然和小安决裂。

她独自去跟谢垆说要跟安鹏举一起上学,谢明月没去。谢明月那时想得没那么长远,浑然不知自己犯的这一回懒会变成此后绊住她的门槛,让谢昭阳日后在她面前永远以姐姐和学姐自居。

总之,在谢昭阳的强烈要求下,三个人又在幼儿园的开学仪式上见了面。上学以后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少了很多,幸好她和安鹏举在同一个班。

以前在家的时候要在九点以后才能见到小安,现在却能每天大清早去敲对面的门叫小安起床上学了。安鹏举得到了一个智能闹钟,谢昭阳得到了更多接触安鹏举的机会,谢明月得到了无数烦恼,跑到妈妈那里告状说谢昭阳早上起床收拾东西太吵,要跟她分房睡。

谢垆每天送她们去幼儿园,谢昭阳在路上绘声绘色地说今天学校门口的蛋糕店有什么新品。安鹏举没能适应大人的生活,总在缩在车上睡回笼觉。

得益于早上充足的睡眠,安鹏举从来不午睡。她经常隔着栏杆跟睡在隔壁床的谢昭阳小声聊天,要是谢昭阳中途睡过去,她就会掏出捡来的石头树叶玩过家家。树叶是床,石头是人,把石头放在树叶上就是人躺在床上睡觉。

信誓旦旦说要当大人的是小安,谢昭阳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那个照拂大人的大人。她总是粗心大意,好几次回到家里脱了鞋谢垆才发现她的袜子没了,安明辞把家里翻得底朝天,经过谢昭阳的提点才知道她在学校午休的时候把袜子藏到被子里。

安鹏举丢过的东西数不胜数,袜子、积木、手环、铅笔……多得她差点以为这些没了也不是很重要。换个方式来说,她丢失过的最珍视的就是郑橑云这个朋友,从那天起,不见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在她眼里就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

她和谢昭阳每天跟踪郑橑云,吃饭的时候刻意坐到离郑橑云的班级最近的餐桌,谢昭阳把勺子递给她,两个人都往那个方向望。在她们对郑橑云侧目而视两个星期后,趁着中午老师打完饭把锅搬到楼下不在现场,忍耐到极限的郑橑云彻底把话说绝了。

她们吃完饭离开郑橑云的家的那天,郑橑云的妈妈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呢?安鹏举猜得出个大概,可真听到郑橑云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却还是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谢昭阳不知道安鹏举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很失望。当郑橑云从食物说到婚礼上的饺子和餐桌上的筷子,谢昭阳终于反驳道:“那些都是假的啊。”

“你管它是真的假的?”郑橑云说,“小安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了,她妈妈羞得拉着她就跑,如果我是小安,再怎么觉得奇怪也不会当场说出来。”

“我不想让我妈妈像安阿姨一样逃走,不想被大家当笑话,不想让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她说,“我再跟她一起玩,大家就会觉得我和她是一样的人。”

她说完时老师正好回来,她就慌忙跑回自己班级的座位上了。安鹏举和谢昭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对方。午休的时候,安鹏举罕见地没来烦谢昭阳,谢昭阳将手穿过床边的栏杆推推她。

安鹏举背对谢昭阳躺着,被她接触到的瞬间就转过头来,语气逼真地说:“我睡着了,别找我说话。”

谢昭阳把手收回被子里,转头观察着老师有没有注意到这边,抓紧老师坐在门边犯困的空隙小声说:“我不觉得小安有错,我觉得小安很好。”

安鹏举搓眼睛打哈欠:“你说什么啊?”

“我说你是对的,遇到不好笑的笑话还要违心地笑才奇怪。”谢昭阳怕老师发现,说到这里本想停下,想了想又补充道,“是郑姐姐背叛了我们,她以前跟我说过那天你说饺子不熟很有意思,是郑姐姐变了。”

安鹏举说:“变了就变了吧。我不想说这个了。”

“等一下,先听我说完。”谢昭阳往前挪了挪,有点忸怩地说,“我是不会变的,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不能替别人预设和自己一样的立场,安明辞总是让安鹏举记住这个道理,但郑橑云和谢昭阳不知道。郑橑云的落差来源于她以为家人会像她一样对安鹏举友好,谢昭阳的落差来源于她以为郑橑云会像她一样对那些传闻嗤之以鼻。

她和郑橑云脊背相贴站在一起,看向的是不一样的地方。正如白菟形容的那样,她想控制身边的一切,仿佛连呼吸也要用锁困住安分地待在她规定的范围里,在谢昭阳眼里,郑橑云的行为就是背叛。

那天她也笑了,她是不信这些的。所以她不但背叛了朋友,还背叛了自己。谢昭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鹏举不信谢昭阳的话,世事要改变一个人的心态太容易了。她们都知道,越是美好的约定越是容易出岔子。只是那天安鹏举实在提不起力气跟她拌嘴,两人都不说话,心照不宣地给这份盟约盖了章。

幼儿园毕业后,即使在同一所小学念书,和郑橑云也只不过是在走廊经过时目不斜视的陌生关系。记忆被封锁在匣子里,只要不打开就不会重温当时的心境。唯一没变的只有安鹏举每个月末的巧克力饼,算是种不恰当的缅怀。

时间流逝,如同疾驰的列车。谢昭阳在名单上看到她的名字的时候,耳边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对此,二位的回答是:

○用筷子吃饭,拿得高嫁得远

●用手吃饭,一步到位嫁到对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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