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滋儿哇滋儿哇

好好的大夏天,太阳还巴巴地候在天上,不知怎的竟然下起雨来了。雨水把地板冲湿,重新放晴的时候把地上积水一晒,整座山就好似被放进蒸笼一样。

贺平兴和汪渑在廊檐下拼七巧板,雨天电视信号不好,阮芗师姐又占着书桌写东西,简直无聊透顶。

风扇吹过的时候才觉得凉快,风扇一把头转走,就又热起来了。趴着的汪渑挪了一下手臂,汗把皮肤和木地板黏在一起,动的时候带着撕拉般的细微响声。

“嘿,看我拼的小鸡啄米。”汪渑放下最后一块用卡纸包好的小木板,翻个身平躺起来,用手撑开重得抬不起的眼皮看远处天色,“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啊?”

“汪渑你真是的,稍微听一听摘星楼师姐们的课吧。算算天气,再过一个小时大概就能雨过天晴了。”贺平兴把汪渑的小鸡啄米打散,她睇一眼汪渑,说,“你是不是不想玩?”

“我是又不想玩又着急。”汪渑无精打采地用手拍拍地板,不满道,“七巧板不好玩,我想玩水枪。周锦师姐说了下山这趟会给我带回来的,谁知偏就下雨了。”

贺平兴嘘一声:“你小声点,渺渺师姐在睡午觉。”

汪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贺平兴没回头就感觉到寒气靠近,这才发觉渺渺已经醒了。她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在贺平兴身边坐下,随口说:“周锦下山了?”

汪渑没好气地哼一声:“还说呢。辣子鸡前辈又吵着要吃山下的饭,原本合该阮芗师姐跑腿买饭,周锦师姐回来,阮芗师姐就有机会躲懒,赖在家里不去了。”

原来如此。自从上学期姬箙在学校里闹了一场后,就很少回她的镇守地。厢房里那位不露面的前辈只知道逮着人使唤,像姬箙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肯定不会下山采买。想必阮芗已是受害颇深,等到周锦放假了,就索性把这些琐事全都推到她身上。

“她怎么不叫上我?”渺渺问。

她话这话指的自然不是阮芗。

“周锦师姐是这么跟我说的。”贺平兴提前抢答,清清嗓子,故作深沉地说,“下山不过半个钟头,我一个人去就是了。渺渺师姐要睡午觉,你们不要打搅她。”

她演完,汪渑又赶忙加上解释:“刚才突然就下雨了,师姐可能困在雨里,就没能在半个钟头内回来。”

“这都几点了。”渺渺看着壁上挂钟自言自语,又低头看了看跟她干瞪眼的汪渑和贺平兴,伸手拿起地上的七巧板道,“怎么在玩这个,你们可以看电视呀。”

“电视没有信号。”贺平兴重重叹了口气,“要是朔星师姐在就好了,她会给我们讲很好玩的故事的。”

“这样。我们总不能傻坐在这里,不如我来给大家讲故事吧。”渺渺伸个懒腰,笑道,“你们想听什么?”

她虽不如朔星那样阅尽千帆,讲两个故事也还是会的。汪渑和贺平兴对视一眼,汪渑说:“林中灰鹿。”

灰鹿?是什么地方传说吗?朔星平时都在讲什么故事?渺渺皱眉,赔着笑说:“这个我不知道。换个别的。”

“那我来讲给师姐听。”汪渑一如往常爱表现,笑眯眯地坐直了身子,认真一字一句道,“林中灰鹿,讲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掉进水里马上就要淹死了,住在山林里的灰鹿神现身,把她从水里救了出来。”

她甫一讲完,贺平兴就摇头道:“不好。你省略得太多了,哪有人一分钟就讲完一个故事的?”

汪渑气不过,赌气说:“那你讲!”

“我不讲,我要听师姐讲。”贺平兴拽了拽渺渺的衣袖,“师姐,你给我们讲讲房里灵鼠打洞的故事吧。”

汪渑面露不快,自从年宴那回差点把渺渺害死后,贺平兴就对渺渺百依百顺,对她不敢有丝毫怠慢。法衡促狭地评价过,贺平兴就像个端着娄子的随从,左跑右跑,生怕渺渺的话头落在地上没人搭理摔碎了。

渺渺低头,心里很感激贺平兴的好意。可鬼知道老鼠打洞是什么东西啊?周锦什么时候回来?

枕棋氏的孩子们自小听的都是朔星自己编的故事。像姬箙师姐那样正经严肃的,像阮芗师姐那样随便无拘的,像渺渺师姐那样平日里只知道吃饭睡觉的,在孩子们眼里都古怪得吓人。枕棋氏里年纪最大的是朔星,却奇妙地具备与刚入门孩子们相匹配的童真,大家自然喜欢和她说话。

在朔星的世界里,千回百转仍会有好结局。也就她这样一心希望大家都过得好的人,才编得出那些故事。就好比林中灰鹿,落水的孩子被灰鹿神救起,送到天上去做看守星星的神仙;又好比灵鼠凿壁,被坏人关在房间里的公主和灵鼠做朋友,灵鼠咬墙壁,公主得到自由。

这样得偿所愿的美满结局很受欢迎,以前的周锦也曾追在朔星身后要听她编的故事。

隔壁柜子就是卖书的,周锦的手停在游戏柜最顶上包装花花绿绿的跳棋上,食指压着盒顶将盒子抽出来。她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取纸盒如同拔剑出鞘。

山上的生活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太无聊了,枕棋氏里的同僚大多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学观星的醉心天象,学画符的沉迷斗符,学摆阵的自闭钻研,修炼如逆水行舟。周锦简直难以想象山下那群散漫惯了的朋友们来到这里会是如何景象,想到这个心里就忐忑。

总之还是把能解闷的东西全部备上。周锦粗略地在柜台上扫了一阵,把合适的都放进竹篓里。将东西拿得差不多后,她才抱着背篓去收银台付钱。店员推销能力卓群,见缝插针道:“外面下雨,要不要顺便带把伞?”

经费紧缺,周锦无声地扬了扬手里的纸伞。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个?店员在心里犹豫一阵,还是不肯放弃,继续手里动作状似无意间笑着说:“你的伞好特别啊。这伞真的能挡雨吗?”

周锦像是被她说动,转头隔玻璃门查看外面的天色,认真答道:“这阵雨不算大,应当是能用上的。”

这话听着像是没底气。店员摆出营业笑,试图彻底说服她:“待会儿这雨会越下越大,纸伞不靠谱,看我们家的,宇航级钛合金伞骨,伞布是澳大利亚进口犀牛皮,防雨防风防火防弹,成功人士的标准选择。”

周锦低头假装没听见。店员眼见劝说无望,闭上嘴把东西收拾好。付款时她犹豫几秒,好半天没动作,最后下定决心抬头道:“你们这里,有卖肾宝片吗?”

店员摇头道:“应该在药店里才有。”

周锦赶紧付钱走开,快步逃出店门,背着竹篓走入雨中。虽然下雨,但太阳也还在,阳光落到手上,仿佛跟着滴进手心的雨水也是暖的。

蝉躲在树叶的遮盖下,依旧放声鸣叫着。小时候她抓过几只蝉,放在师祖用旧了的玻璃茶杯里养。茶漏像是牢门一样,玻璃墙壁外是能看见外头景色却不能飞出融入其中的地方。周锦时常隔着玻璃窥视它们在杯中的一举一动。它们会振翅,会乱爬,攀附在玻璃杯壁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袒露无遗的腹部。

听说蝉鸣时用腹部发声。周锦把它们放到掌中,看着它们爬过自己的皮肤,又看着它们飞走。抓过几次之后,周锦逐渐感到厌倦,就不再执着于养蝉了。

那时是来回捉了几次?周锦仔细在心里数了数,依稀记得不过四次,捉放四次就意识到这样做不好了。

枕棋氏的人们却不觉得不妥,反倒是乐此不疲。

严格来说,渺渺的上一任主人是周绦。若是周绦能安稳活到现在,应当是和师祖、和微生前辈差不多大。周锦记得,她给渺渺取的名字叫司狩。司掌狩猎闻风而动,带着一种要把所有枕棋氏的敌人都剿灭的不可一世的骄傲。

周绦对枕棋氏不可谓不忠,她要求渺渺和她一样对枕棋氏赤诚。只是这样为枕棋氏掏心掏肺的人,最后也不知落得个什么下场——粗略知道是死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如何死的。

听说是被囚禁了,可她不是一直都身在笼中吗?

无论朔星如何幻想美好的结局,跌下山涧的人不会遇到灰鹿将她救起,落入囚笼的人不会遇到灵鼠带她逃离。就如乘风师姐所说,一切都是注定的。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扎根在这个岗位上尽好职责,再过几年,她就会变作旁人心中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或是成为渺渺镌在藏本体的铁匣里的名字。

周锦抬头望天,时间紧迫,再不回去辣子鸡就要凉了。她找了个安静偏僻的角落,确认四周无人后,在细雨中合上纸伞,翻手从袖中拿出一张乘奔御风。

枕棋氏本就是个神话。最早被称作枕棋氏的人以一根枯枝挑起一座浮在宇宙中的仙山,作为她与门生休憩生息、寻觅大道的场所,又在死前耗尽心力,将仙山抬离地面,设下禁制,使得仙山在人世销声匿迹,鲜少有人能探得枕棋氏声息。

下山前要在师祖处记档,领取一张师祖专|制的乘奔御风。没有及时报备,或是拿旁人画出的乘奔御风作为顶替,是破不开禁制的。

她没有回头看,即使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下山。

紧赶慢赶将辣子鸡送到前辈门前时,微生汴和师祖都在屋里,姬箙坐在门边,李乘风和朔星也在。辣子鸡前辈趿拉着拖鞋跑出来,口中喊道:“外卖来了!”

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拿外卖时两眼放光,像只饿了几天的疯狗。周锦从房间里退出来,姬箙一直望着,见她背着竹篓,伸手招呼她过去:“买了什么?”

“过段时间有贵客要上山,想必是给她们备下的东西。”李乘风替周锦回答,也不过问就在她背上的竹篓里乱翻,看了一阵才对周锦道,“我说的不错吧?”

周锦颔首说:“不错。”

李乘风又问:“渺渺呢?”

周锦低头看她,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乘风师姐既算出我会下山,又怎么没算出渺渺没跟我一起走?”

李乘风干笑两声,挠头道:“哎呀,一时疏忽没顾上。我看她最喜欢跟你,定是要与你寸步不离。”

姬箙脸色愈发不好看,朔星吓得不敢说话,李乘风也收敛懒怠,说:“我找渺渺师姐是想借她的本体青铜剑一用。半个月后,摘星楼就要……那啥,你懂哈。”

姬箙忽然道:“你们摘星楼真的准备那样做?”

“什么你们摘星楼,大家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呀,哈哈。”李乘风痛恼自己不该在这说话,赶紧找补道,“我突然有点晕乎,过几天再跟你说啊。”

她拉上朔星,几乎是飞一般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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