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不应回首

可能是这些天过于劳累,李乘风装死装着装着就睡着了。微生汴吩咐朔星把她送回去,让执意要学观星的余燕子和其余几人跟着她移步到她的住处。

周锦果然没有骗人,微生汴所住的地方附近真有一片水。山顶的瀑布倾泻落下,拍在山间的巨石上,分出一脉鸣溅不息,聚少成多,在低洼处积出一处素潭。潭中游鱼翛然,岸边蓼藻相对,澄澈缥碧,回清倒影。

微生汴为众人开门,渺渺正要进去时,她却抬手将渺渺挡在了外面。渺渺困惑地看着她:“我不能进?”

微生汴颔首道:“阮芗也不能进。”

渺渺不服,说:“就我们两个留在外面?为什么?”

微生汴肃然不语。渺渺近日与微生汴有些往来,周锦担心这两人吵起来大家脸上都挂不住,拉过渺渺小声道:“你不进去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在外面好了。”

周锦要息事宁人,渺渺不好再说什么。姬箙自是不愿周锦和渺渺阮芗一起,便也打定主意留在外面。

看着这四人在周锦的提议下去远处水边观鱼后,微生汴才关上房门。她的住处不如师祖和周锦,只是一间装饰简陋的屋子,左侧是床榻,右侧是书案,中央隔着一张摆着棋枰的矮几,以屏风为隔断分割开。

她匆匆掠过书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历时太久而皱皱巴巴的线装本,招手让众人到桌边来。微生汴随手翻过一遍,抬头说:“知道这本笔记是记什么的吗?”

余燕子猜测道:“观星秘法?”

微生汴摇头,说:“是一个十七岁门生的日记。”

听她这么说,众人都露出泄气的神色。微生汴继续说:“不让渺渺和阮芗进来,是因为这个人她们认识。姬箙和周锦虽没见过,但也不能轻易被她们听去。”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位居周锦之前,渺渺的前一任主人周绦的故事。”微生汴抚摸着那本表皮有些发软的日记本,说,“死去的周绦是我,也是当今师祖的师姐。”

周绦死的那年师祖才十八岁,微生汴是十七岁。微生汴第一次见到周绦时是十五岁,周绦是十六岁。她们只相处过很短的时间,因为周绦是个极好战的人,忙于征伐流落世间各处的遗留物,不常留在枕棋氏内部。

周绦出现在一个阳光炫目到让人几近晕厥的下午。那时的师祖还没承接师祖的职位,大家都叫她的原名葛附。葛附和微生汴是朋友,她学画符,周绦也是,所以周绦经过廊下时,她很自然地跟周绦打了招呼。

正巧周绦那天从山下归来,不知杀了些什么东西,心情很好。微生汴有点害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因为她总是旁人说上几句就笑,配合上她手里常握的那柄沉重而锋利的青铜剑,吓人的程度更是添了好几倍。

周绦在她们身边坐下,问:“你们在聊什么?”

葛附是假客套,没想到周绦真的会理她,一时也回不了话。最后还是微生汴艰难地出来捡话头,说:“我选专业太晚了,还不知道应该学哪个好。”

“画符工作量太大,还要记许多图案;布阵又太需求入微,不适合心气浮躁的人。”周绦掰着手指一个个数下去,“要我说,还是入摘星楼学观星术最好。”

微生汴迟疑道:“摘星楼的师姐们很少出门。”

周绦拍拍她的肩膀,发表自己的个人观点:“山下没什么好玩的,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都留在山上。”

司狩师姐从折廊那边过来,高声说:“听她胡扯。红口白牙说想留在山上,那怎么还那么勤着下山?”

周绦面不改色,微生汴也耐不住好奇问:“是啊师姐,既然你不喜欢下山,那你为什么还要天天往山下跑呢?”

“我想要的东西,不是坐在家里等着就会落到面前的。”周绦轻松地笑了笑,握住手边青铜剑的剑柄,“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枕棋氏的战士。我确实讨厌下山,但只有这样才有机会猎杀那些被遗忘在世间的东西。”

微生汴问:“师姐,你是不是很讨厌它们?”

周绦思考了一会儿。她并不讨厌那些遗留物。正相反,她非常喜欢那些东西。喜欢到希望每次出行都能遇见它们,每次都能与它们进行酣畅淋漓的战斗。只有在与它们厮杀的那一刻,她才能得到真正的放松。

这种东西,就没必要和孩子们说了。周绦游说道:“不管怎样,你可千万别来学画符。我当年是师祖叫我学我才学的,就当是报答老人家对我的养育之恩了。”

微生汴似懂非懂地应下来,后来就真的按她所说进了摘星楼。摘星楼的课业对她来说并不难,只是昼夜颠倒,她跟周绦和葛附的交集渐渐淡了。葛附天资异禀,被师祖格外看重,学业比微生汴和周绦多得多。

那时候,只要是枕棋氏里的人,多少会听到周绦师姐又猎到什么东西带回来的传闻。微生汴在摘星楼里待到十五岁,明年就要选出她要用的法器。她总是纠结,恰逢周绦挟着猎物风风光光地回到山上来,忽然想让周绦像当初选专业那样给她指条明路。

周绦的院子少有人去,微生汴是除师祖以外第一个主动拜访的人。她刚进门就看见司狩追着周绦满院跑,周绦见到她来,一个箭步窜到她身后:“微生师妹救命,司狩要杀我。”

司狩指着周绦说:“少胡扯,我是要帮你上药。”

周绦理直气壮:“上药会痛死的!不上药伤口也会合起来。”

这两人在院子里追赶许久,直到微生汴要走。周绦赶忙叫她留下来,把她拉到葡萄架下坐着,仰着头颇为遗憾地说:“要是你来晚些,还能吃到葡萄。”

她仰头看枝叶葱郁的葡萄架,好长一段时间怔着不说话。微生汴认识的转世有三位,性格细微处不尽相同,但只要安静下来,她们就会浮现出同样的神情。

周绦寿短人尽皆知,葛附不敢与她有过多牵扯。微生汴没有想到这一层,那时她只是想着能陪着周绦,她总在心里暗暗觉得周绦可怜,但周绦仿佛自得其乐。

两人相对枯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司狩先打破沉默:“你们两个怎么都不说话,那我回去继续睡觉了。”

“别走别走,好不容易有人来看我。”周绦拽着想走的司狩坐下,又问微生汴,“你在摘星楼过得好吗?”

“好。课业都很简单,老师也很关照我。”微生汴面对这两人时总是紧张,慌忙回答一句,又拘谨地问,“我快到了选法器的年龄,师姐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这个我不知道,司狩是师祖指给我的,不是她就不行。”周绦想不出有用的,推一把昏昏欲睡的司狩说,“给点反应呀,你和你的法器朋友们关系很好吧?”

司狩打个哈欠,艰难地提起精神,看向微生汴,问:“那微生小友希望未来的法器是什么样的?”

微生汴茫然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以前就想要一个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法器,就像是这把剑,”周绦陡然把司狩的本体拿出来,“存在的时间太长,就积攒了许多能护佑己身的气。”

微生汴没听懂,问:“什么是气?”

“我也不是很明白,反正她们是这么说的。”周绦皱着眉拿着剑身翻来覆去地看,怀疑地说,“难道是说我的剑太久没洗过,已经积攒了一层污垢了?”

司狩打她,她笑着受了,又正色对微生汴说:“你问我择法器的事我必定答不上来,就跟我不懂观星术一样。你们学观星术记那么多东西,光看过去眼睛都要花掉。”

微生汴觉得她太夸张,怀疑道:“有那么可怕吗?”

“那是当然。”周绦煞有其事地点头,又突然问,“诶,你现在观星术学得怎么样,算得准不准啊?”

说起学业,微生汴显得有些自负,她毫不谦虚地说:“观星楼有三个老师,都说我算得百无一错。”

“真有这么厉害?”周绦很给面子地鼓掌,扯着她笑意盈盈地说,“那你能算出司狩现在在想什么吗?”

微生汴把衣角从她手中抢救回来,说:“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司狩师姐现在在想什么我怎么能知道。”

司狩也跟着说:“就是,你别这么为难微生小友。”

周绦不以为意,哼一声说:“我是想考验一下你的能力。其实我确实想让你帮我算个东西,要是你能给出答案,我就帮你想想拿什么样的法器好。”

微生汴没多想,问:“要我帮你算什么?”

“我还没想好,”周绦耸耸肩,复又笑着说,“你愿意帮我,那我就跟你说说法器的事。司狩可以走了。”

司狩惊诧至极:“我不能听?”

“不能。”周绦无视骂骂咧咧的司狩,自顾自把她赶到屋里去。她坐回桌前,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说:“师姐还是那句话,要选就选一个能常伴于你身边的法器。”

微生汴犹豫着问:“不管别的,只看这项?”

周绦点点头,详细地解释道:“没错。不要管那些只会出现在生命里一瞬的事物,也不要为飞光昼短萦怀。有的事物势必消散,有的事物注定留下,亘古不变。”

她说得及其郑重,微生汴也不由得信了几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问:“世上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我……”周绦像是要立即回答,却又主动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字词堵回去了。她顿了顿,转向微生汴答道:“我知道什么是短暂。只要是短暂的,就不该触碰。微生师妹,你我只见过两面,与你而言我便是短暂。”

微生汴否认道:“和师姐说话,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周绦勉强抬起头来,暮色茫茫,天边已经出现几颗颜色极淡的星子,她说,“不知道明天葡萄会不会熟,种了这么久,也只有这次有几率结出果。”

周绦仿佛要沉入渐暗的夜色之中,被无形的黑暗静静吞没。周绦凑近她,刻意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摘星楼地下还有一层,藏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枕棋氏最重要的机密。”

“那是一套流传了很多年的占筮方法,可惜我不懂观星也不懂推演,就只能叫你帮我算了。”周绦长叹一声,她仍然望着头顶上的葡萄,“每日与那些东西争斗,我早就觉得无聊了。这世间遗害最大的遗留物,我还从没当面对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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