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说多就是错多

枕棋氏的孩子们忙于修练,没接受过义务教育。师祖会从山下找来专业的补习老师,让孩子们跟着老师识字念书。

老师一般是周六周日来半天,别的时候由孩子们靠悟性自己参透。姬箙非常认真负责,十岁那年组成了课后复习小组,她亲自来讲课。

渺渺正在架子上睡觉,鱼肠拍醒她,道:“姬箙师妹在讲课,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听?”

渺渺半眯着眼睛看她,打个呵欠道:“你脑子坏了?”

鱼肠一鼓腮帮子:“你才脑子坏了!凑个热闹而已,去了又不会少块肉,你不显形她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呀。泯芳要支持师妹,想我陪她去,我又不想一个魂站在那里,你就跟我一起嘛。”

阮芗凑过来,问:“她讲的什么课?”

鱼肠道:“说是什么孔门徒子,末了还念念诗之类的,大多是以前开蒙时要学的玩意儿。”

阮芗一歪身子倒下,作势闭眼道:“没意思,换我我也不去。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去听小学生讲课?你自己在小学生课堂里无聊死吧。”

鱼肠决定放弃游说这两人,可在屋子里问了一圈,谁都不想去。实在没办法,鱼肠绕到后院找了辆板车,把渺渺和阮芗抬到车上。

运送阮芗和渺渺的路上正好遇见把一块黑色长方形物体顶在脑袋上的泯芳。泯芳正好看见她,颇为好奇地问:“你怎么推着辆空板车?”

“啊,是我的两个法器朋友,她们听说姬箙小友要讲课,吵着要去听,拦都拦不住。”鱼肠心虚地擦擦汗,说,“她们腿脚不便,这才叫我把她们推过去。你头上是什么?要放到车上吗?”

泯芳当即把灯牌丢到车上,介绍道:“这个是灯牌,上次我跟你去体育馆抓东西的时候,不是有个明星在开演唱会?我看那些观众都拿着灯牌,说是应援。我就想着给师妹也应援一下。”

鱼肠感动得连连赞叹:“太有心了。”

阮芗在灯牌下显了形,对泯芳道:“泯芳小友,你这叫什么灯牌的玩意儿压着咱们了。”

泯芳赶紧道歉,把灯牌给她移开。

到了姬箙讲课的地方,小小一方空地上摆了几排凳子,坐着不少年幼的学生。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娇纵姬箙,竟然给她从山下拖了块黑板上来。

泯芳和鱼肠坐到摆好的凳子上,阮芗没地方坐,就跟渺渺留在板车上坐着。姬箙从人群里昂首挺胸地走出来了,手里握着根长木棍,在黑板前站定。

“今天我们要来学习不能欺负人。”姬箙在黑板上写几个字,看着倒是有模有样的,“大家都知道,捉弄同门、说谎诓人是不对的……”

泯芳抱着灯牌听得认真,鱼肠就不一样,眼睛老是去瞟阮芗。阮芗瞪她:“看什么看?”

鱼肠挤眉弄眼:“捉弄同门说的不就是你?”

阮芗装作想吐:“呸,我怎么就捉弄同门?”

鱼肠怒目圆睁:“你说我是剑人。”

阮芗翻个白眼:“我说错了?我又不是说你一个,那把剑也经常被我说是剑人,你看看她?”

两人往渺渺那边看去,她正在坐在旁边啃鸡蛋饼。那饼的味道闻着还挺香,鱼肠小声问:“这吃的是哪来的?”

渺渺指着垃圾桶说:“那边捡的。”

“……颜回的同门想捉弄他,在路边放了一块金子,上面刻着‘这是上天送给颜回的’,颜回并没有要这块金子,使得同门自惭形秽。”姬箙用木棍敲着黑板,道,“想看别人的笑话的人要是遇上了真君子,恶作剧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他丑陋的面容。”

有个年纪更小的孩子站起来,问:“师姐,颜回是谁啊?”

姬箙收了木棍,认真解惑道:“颜回是孔子的得意门生,为人正直不阿,清白耿直。”

那孩子接着问:“那孔子又是谁啊?”

姬箙面对后辈还挺有耐心,语气和缓地说:“你们记不记得老师常给你们讲的《论语》?《论语》就是记录孔子和他的学生们生活学习中的言行举止。”

又有个孩子站起来问:“他们很厉害吗?”

姬箙十分肯定地点头。

那孩子说:“他们当了大官?”

姬箙仔细想了想老师讲的内容,犹疑地答复道:“这个嘛,颜回应当是没有做过官的。”

“没当过大官?那有什么厉害的?”那孩子不屑地坐下,小声多嘴一句,“我看电视里有个董太师,连皇帝也让着他,大家都不敢反抗,那才叫厉害呢。”

这孩子的价值观急需纠正,姬箙力争道:“师祖也没做过官,是师祖厉害还是董太师厉害?”

“是师祖——”大家一起回答。

姬箙松了口气,说:“这就对了。不管当没当大官,只要谨守本心,洁身自好,就可以成为有贤德的人。”

那孩子鼓掌道:“昨天的电视里也有有贤德!”

泯芳拦住她:“那是刘玄德。听你师姐讲课。”

一直没说话的周锦问:“颜回是师祖吗?”

姬箙摇头答道:“自然不是。”

周锦又道:“颜回活得像师祖一样久吗?”

姬箙如实道:“不,颜回英年早逝。”

她说完顿了顿,似是也知道这么说影响不好,开始打圆场:“即便如此,颜回仍是个值得我们尊敬的人。他死后,他的老师孔子非常难过。”

阮芗早就知道颜回活不久,吐吐舌头,跟旁边的鱼肠小声讲几句俏皮话,逗得鱼肠没绷住当场笑出了声。姬箙立刻看过来。

泯芳一向帮姬箙,正色道:“鱼肠,你笑什么?”

鱼肠为防止尴尬赶紧撇清关系,一抬手把阮芗揪出来:“不是我想笑的,是这个人故意逗我笑。”

阮芗身子一僵,反咬道:“我跟你说什么了?”

“你,你跟我说颜回短寿是遭了天谴。”鱼肠松开阮芗,向姬箙诚表忠心,“是阮芗这么说的。她说颜回拒绝了老天的赏赐,老天心眼太小,不会放过他。”

姬箙看向阮芗。阮芗还想狡辩,转头试图栽赃渺渺,回头一看,渺渺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好啊,就是我说的,怎么了?”阮芗破罐子破摔,站起来大声说,“各位看官,你们仔细想想,颜回知不知道那块金子是同僚要捉弄他?他当然不知道,在他眼里,那金子就是老天给他的。这人为了表明清高,不要老天送他的东西,不给老天面子。老天就让他短命,难道不是这样吗?”

姬箙气得不行,指着阮芗喊道:“打出去!”

泯芳和鱼肠赶紧拽着阮芗跑掉。

姬箙的教学小课堂就这么被阮芗搅黄了,换成现在的姬箙,她可能不会太在意,因为没人能辩得过她,就算说不过,她也能一笑置之。

可惜那时阮芗遇上的是没有进化完全的姬箙。从那天开始,姬箙就想出无数种办法证明阮芗的说法是错的,比如让阮芗在路上捡到钱,时刻监控她会不会把捡来的钱花掉。每每阮芗经过,都能接收到来自姬箙的怒目而视。

被人报复不可怕,被心智不成熟的人报复才可怕,如果给这个心智不成熟的人撑腰的人心智更不成熟,就是地狱程度的可怕。

姬箙到处打听阮芗是谁,师祖故意把阮芗的资料推给姬箙,说:“让阮芗当你的法器,怎么样?”

姬箙震惊:“你说什么?”

躲在师祖房间外偷听的渺渺一路狂奔跑回拂尘榭,把门用力踹开,惊恐道:“阮芗,师祖要把你送给姬箙了!”

阮芗震惊:“你说什么?”

那个师祖居然把姬箙说服了。算算日子,距离姬箙能够被授予法器的日子还有五年,就好像宣告了阮芗还剩下五年可活。五年后,痛苦的日子要持续到姬箙死去,大概是几十年吧。

几十年,眨眼间就过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阮芗忘了五年比几十年来临得更快,她很快就落到姬箙手里。彼时的姬箙已经决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心无旁骛地研究自己的阵法。

可能天才对自己的要求都很高,阮芗耸肩,问正在檐下画符的周锦姬箙在干什么。周锦看着她,搁下笔说:“师姐编不出阵,已经很烦了。”

阮芗骄傲地说:“编个阵法还不简单。我以前的主人那才是真正的阵法高手,她跛了一只脚,只要走进她的阵里,所有人都得成瘸子。”

周锦继续画符。阮芗问:“你画的什么呀?”

“我画的这张符叫,万里安能制夷狄。”周锦勾完最后一笔,望着阮芗将符纸贴到自己身上,安然入定了。阮芗知道她听不见,但也闲不下来,于是继续跟她讲话。

在院里沙地上布阵的姬箙正好看过来,阮芗立刻趴桌子装睡,但她慌里慌张用力过猛,整个桌案翻过来,墨水洒了一地。

乌七八糟阵应运而生,姬箙从这个瞬间得到了灵感。

一般来说,学生毕业试阵都会找自己的上级前辈,只要阵法能困住考官三个小时,就算成功。姬箙当天就把阵法设计成了,应该按照传统去找泯芳,她却破天荒去请了师祖。

师祖不是专业学阵的,但在枕棋氏里算是无所不能。她坦然应下姬箙的邀请,入阵前大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搞出个什么东西。”

请师祖之前,阮芗和周锦都觉得这个赶工制作出来的阵法大概率是某种学术垃圾。阮芗看着师祖入阵,小心翼翼地提议道:“要不要给我换个弦?差生也用好文具。”

姬箙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缓慢地拨动弦线。

这个阵法实用性不大,作为毕业考究却很合适。入阵者的傲慢、得意是阵法的养料,师祖功力深厚,踏入一个初学者的阵中自然从容自若,即使算不上骄傲,但也足够缠她一段时间。

姬箙谨慎控制着师祖遭遇变数的程度,最开始只是偶尔绊她一下,让她手滑拿不住法器。师祖不用法器也很厉害,姬箙没想着这个阵能彻底打败她,只要让她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就好。

这对姬箙来说太简单了,师祖想不到平日里克己复礼的姬箙会做出这种东西。在被绊倒三十四次、被野狗追逐十六次、被流星砸中两次后,师祖忍无可忍,向阵法薄弱处打出全力一击。

姬箙拨弦的手停了。

其实,这是一个人越多越好用的阵法。谎言的背后是真实,如果不想离开是谎,那想离开就是真。当一个人开始说谎,她的伪装就露出了一道裂痕,真实的她就藏在这道裂痕里。

姬箙不擅长说谎,她将此生可能说出的所有谎言都附在这个阵上,身在局中,又要如何分辨弱点是真是假呢?在唯有说谎才能存活的这里,越清白的人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

其实小心眼的人不是上天,而是姬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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