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亲亲这边不建议打小孩哦

许双卿四岁那年失踪过一次。

大雨倾盆而下,雨水从伞面滚落,砸到地上。在小区里寻觅许久的老许低头,脚边的水坑里躺着浑身湿透的许双卿。

头顶阴沉的天色被伞遮住,许双卿转动着眼珠看向老许。她在水里躺得太久,皮肤发白,沾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服帖得像是一层重新长出来的皮。老许问:“你在干什么?”

许双卿没有答话。

老许又问:“许双卿,你在干什么?”

许双卿正直而干脆地回答:“我是一条鱼。”

老许拎着许双卿的衣领把她回家,许双卿差点被勒死在半路上。家里依旧是盖着厚厚的窗帘,阴雨天衬得没开灯的室内更加昏暗,许元媖蹲在茶几边吃火锅。

老许走过去抬手把锅掀翻,汤汤水水冒着热气洒了一地。嫌疑人许元媖当场吓懵,哆嗦着说:“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两个自己心里清楚。”直觉告诉她许元媖就是主谋,老许指着面如土色的许元媖命令道,“在我回来之前把这里舔干净。”

做惯了亏心事的许元媖无从辩驳,跪坐在地大气不敢出。许双卿还被老许拎在手里,许元媖和她对视,用眼神发问:到底怎么了?

回答许元媖的是来自许双卿的喷嚏。老许低头看许双卿一眼,还是没把她放下,而是像提着超市塑料袋似的提着她去开热水。

浴室是家里最亮的地方。妈妈放的水总是很烫,热水的温度接触到带着凉意的瓷砖,立刻升起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许双卿的头发湿漉漉的,被老许用一块软绒绒的毛巾擦干。许双卿大声说:“我是一只鱼,这么热我会熟的。”

老许没什么耐心,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下。她把许双卿丢进热水里,扭头对门外大喊道:“许元媖!”

这一声犹如雷震,是个人都知道被叫去肯定要挨打,但要是假装没听见不过去也要被挨打。许元媖战战兢兢地进门,老许就断她后路般把门拉上,单刀直入地说:“你跟你妹妹说了什么?”

许元媖如临大敌:兴师问罪了!

“没,”求生欲让许元媖四处乱瞟寻找防身的武器,这令她看起来倍添嫌疑,“没说什么啊,我们就一起看了三农,太无聊我中途就睡着了,睡醒的时候她就不知道跑去哪了。”

“是你跟我说想变成鱼就要泡在水里的。”许双卿实话实说,在水里扑腾大叫道,“你还说家里吃了好多天酸菜,想吃大鱼!我变成了鱼,现在就要被煮熟了!”

老许缓缓站起身,阴影笼罩在许元媖身上,许元媖试图往门把手靠近:“我,我去拿点盐来给帮她调味……”

老许一把抓住想跑的许元媖,向许双卿求证道:“怎么突然就想变成鱼了?”

许双卿不知道怎么回答,许元媖害怕被揍,抢先说:“是这样的,我们在看三农,里面说到养鱼。我说当鱼真好,每天都能泡在水里,还有人按时喂饭,比做人高兴多了。”

许双卿想起一部分,补充道:“还不用被妈妈打。”

“我没说这句!”许元媖指着许双卿努力申辩,“许双卿说我不是鱼,不知道鱼有多快乐。我说我可以是,睡在水里的都是鱼嘛。我只是说泡在水里可以变成鱼,又没让她跑出去淋雨。”

老许面露笑容,扬起巴掌。

许双卿五岁那年也失踪过一次。

离家八百米开外的公交车站台下,准备回家的老许看见了背着大背包的许双卿。此时是下班高峰期,车辆在两人身边径自开过,公交车门一开,下饺子般从车门里挤出一堆人来。

老许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许双卿没有答话。

老许又问:“许双卿,你在这里干什么?”

许双卿坚定而决然地回答:“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老许哦一声:“书包里装的什么?”

“是接下来三个月的粮食。”许双卿猛地站起来,那书包压在座位上纹丝不动,许双卿抓紧背包的带子用力往前跑,差点一头撞上下一辆开过来预备停靠的公交车。

老许拎着许双卿的衣领把她和食物一起拖回家。找不到食物的许元媖把家里翻得底朝天,就差没把积攒在家里的书堆啃了。老许抬手把被许双卿偷走的食物丢到许元媖面前,抬脚踩住许元媖伸向食物的手:“你跟你妹妹说了什么?”

许元媖饿得快昏倒,有气无力地说:“没,没说什么啊。我看书看累了在沙发上睡觉,醒的时候发现许双卿又不见了。”

老许把许双卿砸到许元媖身上:“你来说。”

许双卿歪到旁边坐直身子,如实说:“今天我和姐姐说起,是她的年纪大还是我的年纪大。”

年龄,是许双卿唯一比不过许元媖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小,妈妈打她的时候下手也会轻些,不至于像打许元媖时那样凶残。这在许元媖眼里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许双卿却总是不太珍惜,还整天吵着要快点长大。

她比谁都更盼望长大,每天都在墙上画只适用于她自己的身高表,每次觉得已经足够时,药店的量尺总是会把许双卿拽回现实里。要成为大人,还要等多少年呢?钻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七岁了,泛舟的武陵人也已经是成年人了。

大人们可以上班,姐姐总是往学校跑。虽然许双卿已经上了幼儿园,可动画片的主角年纪最小的也是小学生。许双卿瞥视着坐在旁边剥橘子的许元媖,说:“是姐姐大还是我大?”

“收声啦,这种话被老许听见要不得的。”许元媖煞有其事地用刚刚剥下来的橘皮捂住许双卿的嘴,压低声音道,“我们家里肯定是她大嘛,谁敢不听她的话。”

许双卿吓得不敢大声,许元媖把橘皮丢到烤盘里,准备待会儿拿进厨房里烤。许双卿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问:“什么样才算是大呢?”

又在问怪问题了。许元媖还记着上次的教训,不敢再跟她说这些,敷衍道:“不管怎样说,妈妈就是比我们大。”

许双卿追问道:“为什么?”

许元媖皱眉:“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许双卿跳下沙发,挤到姐姐旁边说:“我想知道,想快点长大,这样你就不用替我挨打了。”

“好妹妹。”许元媖大为感动,想了想决定认真解答,“非要说年纪的话,老许是比我们大的。”

许双卿说:“房子比妈妈还大吧?”

“嗯,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要从不同的角度看。”许元媖觉得不能跟这个年纪的小孩说太深奥,于是简单地说,“跟我们比妈妈是大,但是跟这个世界一比妈妈就变小了。”

许双卿眨眨眼:“世界?”

“世界是很大的,宇宙也是很大的。”说这个就难了,许元媖有点累,把橘皮摊平整,“光是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球,不眠不休走一辈子都没法走遍世间的每一个地方。宇宙里还有很多别的星球,和它们一比,无论是多大的人都是渺小的。”

许双卿继续问:“宇宙有多大?”

“看这个。去近郊要带一天的粮食,去稍远些的地方要准备一晚上的粮食,去特别远的地方要准备好久好久的粮食。”许元媖把她刚才在看的那本书打开,故意开玩笑道,“想去宇宙,恐怕要把这辈子要吃的东西都带上吧。”

许双卿还不怎么认字,似懂非懂地点头,不再烦她了。许元媖本来就不太爱看书,随手把书丢开了走进厨房里,把橘皮推进烤箱里时想起电视里推病床的医生。她看着电视右上角的时间,离老许下班还有些时候,她在房间昏暗的光线里打个哈欠。

像这样被窗帘遮得一点光都透不进来的屋子里最适合睡觉了。许元媖把书垫到脑袋底下,没事干的许双卿在旁边用筷子敲杯子玩,一声声脆响仿佛是在催促着她赶快入睡。

那诡异又空灵的敲杯声好像还在回荡,老许把许元媖从地上揪起来:“这次你妹妹离家出走又是你挑唆的?”

“不是,不是我!”许元媖立即清醒过来,指着沙发上的书说,“是庄子,是我在看的那本书……是庄子说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准备粮食,许双卿才会把家里的粮仓全部搬空。”

老许惊愕道:“你把责任推给死人?”

“不是推卸责任,我怎么知道她会跑出去?”许元媖挣扎道,“要是知道她会学这个,我就不跟她说那么多了。”

老许松开许元媖的衣领,满脸沉郁地从沙发上把书本劫过来,拿起书柜顶层的打火机把书点着了。呛鼻的烟雾飘散在许元媖面前,她震惊道:“庄子!你把庄子火化了!他说自己想曝尸荒野来着。”

老许扬起巴掌:“你也想曝尸荒野吗?”

许元媖吓得一激灵,不敢再替庄子说话。许双卿挡到老许面前,说:“你不能再打姐姐了。”

老许仍是举着巴掌,跟电影开头举着火炬的女神一样。许双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敢跟老许叫板:“老师说不能打人,妈妈你小时候没上过幼儿园吗?”

许元媖吓得魂不附体,伸手想把许双卿拽回来,她却完全不怕死,反倒是回身抓住许元媖道:“快去打电话。”

“打电话,给谁?”许元媖惊恐道,“给火葬场吗?叫专业人士来处理你和庄子的尸体?”

“给姥姥啊。”许双卿说得理所应当,“以前你打我的时候,妈妈总是会拦着你的。现在妈妈要打你,你就去找妈妈的妈妈啊。”

许元媖选择直接倒在地上装死。果不其然,许双卿刚说完这句老许就一巴掌扇过来,把她扇出好几米远。她撞倒几摞书,翻在地上没声音了。在仿佛凝固的尴尬气氛里,许元媖决定装死装到底,不露出一点破绽。

她紧闭两眼,只听见有什么从自己面前快速跑过。老许喊了一声,紧追着先前的那个声音出去了。她在地上躺了半天,老许还是没有回来,许元媖爬起来一看,连许双卿都没影了。

这是什么新型诈骗吗?许元媖望着缓慢推移的时钟指针,想着许双卿和老许可能是携手环游世界去了。等到晚上快八点的时候,许双卿四脚着地冲进屋子里,再次撞翻一摞书堆。

许元媖当即站起来,老许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门外,她见许双卿跑回家里,立刻把门关上了。倒在书堆里的许双卿睁开眼睛,像是刚睡醒般长出一口气。她还有点搞不清状况,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许元媖和老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说:“我梦到我变成了一只臭鼬,满世界到处乱跑。是我梦到我变成了臭鼬,还是臭鼬梦见它变成了我呢?难道我现在所处的世界,其实只是臭鼬的梦境吗?”

老许和许元媖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许元媖努力婉转,犹疑着请示道:“好像被你打出精神问题了。要不送她去医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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