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林景杨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方才咽下的冰水,仿佛在胸腔里冻成了一块坚冰,不上不下地梗在那里,堵住了所有可能的声音。又像是饱含水汽的空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脑地涌进他的肺腑,将他每一寸试图的呼吸都染上黏腻的湿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所有用来伪装平静的慵懒和戏谑,都在此刻土崩瓦解。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着在门口那个人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审视,急切地、却又胆怯地,在眼前这个真实的陈骞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之间,来回逡巡,丈量着时光划下的所有距离。

陈骞一手拉着那个墨色行李箱,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简单的白衬衫,随意解开的风纪扣,挽到手肘的袖口,恰到好处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肤色比记忆里深了一些,头发倒是比高中时长了,不再是记忆里那根根分明、带着点不驯意味的刺猬头。发梢几乎要触到眉骨,在酒店顶灯的光线下泛着柔软的光泽,看上去毛茸茸的,赶行程的缘故又显得稍有杂乱。

林景杨几乎是下意识地想,他该去理发了。这个念头冒得如此自然,仿佛穿越了时空,与无数个午后又连接起来——那时的陈骞,总是在仪容仪表检查前如临大敌,扒拉着自己那其实并不算太长的头发,在他耳边哀嚎着“不想去”,对剪刀表现出极大的不情愿。又或者是偶尔剪得太短,死死扣着帽子不肯摘下的挣扎。

陈骞的目光轻快地掠过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曾狗,然后,像是早有目标一般,稳稳地、精准地,落在了僵硬的林景杨身上。

“怎么,”陈骞的眉毛微扬,语气是那样自然而轻松,每一个音节都跳跃着久别重逢应有的熟稔,仿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数年的沉默与离散,仅仅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被打断的下午,“不欢迎?”

还是那样一双明亮得灼人的眼睛,世界在他尾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林景杨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失序狂跳的心脏,在无声地轰鸣。他必须说点什么,哪怕是客套的“好久不见”,就用他最擅长的、带着刺的慵懒语气,反正都好过现在这样,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瓜。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那声哽在喉头的招呼几乎就要挣脱束缚——

“我靠!陈骞!你小子可算到了!”

曾狗的大嗓门像一把利斧,猛地劈开了重逢的静谧。他一个箭步从沙发弹起,几乎是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给了陈骞一个熊抱,用力拍着他的背。

“可算是把你这尊大佛盼来了,还以为你真要错过我的单身夜了呢!”

突如其来的介入,像一盆冷水浇在林景杨滚烫的神经上,让他一个激灵,骤然回神。他猛地吸进一口气,那口堵在胸口的冰仿佛被震裂开细微的纹路。

林景杨极其迅速地垂下眼睫,掩去所有外泄的情绪,再抬起时,那层惯常的、用来隔绝外界的薄膜已被他手忙脚乱地重新糊上,尽管边缘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狼狈与毛躁。

陈骞笑着承受了曾狗的热情,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牵系在林景杨身上,那眼神依旧清亮,带着一种温和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少来,”陈骞终于分了些注意力给挂在身上的曾狗,笑着把他稍微推开一点,“我哪回食言过。”

“那必须的!不然怎么见证你和景杨给我当伴郎的历史性时刻!”曾狗兴奋得满脸放光,一手揽着陈骞的肩膀,把他往房间里带,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射,“你说你们俩,一个在北边窝着,一个在南边待着,平时连个朋友圈点赞都没有,生分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我这次舍身取义,把自己给嫁了,你们是不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

林景杨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发凉,有些自嘲地想微信早删了八百年了,谈何朋友圈点赞?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插进裤袋,握成了拳,又扯了扯嘴角,试图用惯常的、略带嘲讽的语气回击,却发现声带依旧紧绷。

“曾伟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要干涩一些,“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剧本可惜了。”

陈骞被曾狗按坐在沙发里,闻言,抬眼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林景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接话道:“他以前作文就靠编,你又不是不知道。”

“喂喂喂!揭短可不带这样的啊!”曾狗夸张地捂住胸口,随即转向陈骞,眼神里带着熟稔的调侃与笑意,“说真的,上次在行业新闻里看到你们公司,在北边做得真不错。还得是你啊,毕业就敢从零开始创业。北方那边,一切都挺顺利的?”

这个问题让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瞬。林景杨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陈骞,那些关于陈骞在远方、在另一个世界里闯荡的模糊传闻,此刻似乎被曾狗具体的话语勾勒出了轮廓,让他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距离感的涩意。

陈骞笑了笑,身体微微后靠,放松地陷入沙发里。他的目光扫过曾狗,最后,似是不经意地,再次落回林景杨身上,那眼神平静而直接。

“北方很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秋天很干爽,冬天有暖气,天空总是很高很蓝。”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宣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随着他的停顿而再次凝滞。

“但我还是想回南方。”他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上海那边有个很好的机会,我已经决定过去了。”

“上海?”曾狗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惊讶,“你在北方打拼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边扎根了。”

陈骞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林景杨脸上掠过,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还是更喜欢南方。气候、饮食都更习惯些。”

“等等——”曾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转头看向林景杨,“景杨,你不是就在上海读博吗?这么巧?”

林景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上海这个地名像一个突如其来的休止符,打断了他所有预设的应对。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安放这个信息——既不能显得太过在意,又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他本能地感到不安,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合乎常理的解释,一个能让自己迅速从这突如其来的心悸中抽身的借口。胸腔里那块冰,在听到“上海”两个字时,轰然炸裂,冰冷的碎屑混合着灼热的血液,瞬间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颤栗。

“那……”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线比平时低了几分,“你在北方经营了这些年的公司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得克制而得体,像一个老朋友应有的关心。他刻意避开了与陈骞对视,目光落在对方随意搭在膝头的手上——那双手比记忆中的更加骨节分明,带着成年男性的力量感。

陈骞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北方的团队已经很成熟了,”他的语气从容不迫,“我会保留股份,日常运营交给合伙人。以后可能每个月飞一两次。”

合情合理,无可指摘的回答。

曾狗兴奋地插话:“那太好了!以后你在上海,景杨也在上海,你俩也能有个照应。我们三个都在南方,以后见面聚会啥的也方便。”

陈骞终于将目光从林景杨脸上稍稍移开,对着曾狗笑了笑,语气轻松自然:“是啊,我也这么想。”

林景杨终于抬起眼看向陈骞,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什么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笑意。

“上海挺好的。”林景杨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祝你顺利。等安顿好了,有时间……请你吃饭。”

这话客套得连他自己都觉得生硬。他几乎能想象到陈骞会怎么回应——大概会顺着这虚伪的客套,笑着说“好啊”,然后这场重逢就会像无数个成年人的寒暄一样,在礼貌中开始,在礼貌中结束。

然而曾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他接起电话,语气很快变得焦急:“什么?鲜花供应商那边出了问题?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曾狗一脸歉意地看向他们:“对不住啊兄弟们,婚礼筹备那边有点急事,我得去处理一下。你俩先聊着,晚上吃饭再好好聚!”

他说着就急匆匆地往外走,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林景杨站在原地,感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他该说点什么,来填补这令人难堪的沉默?

[绿心]健康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