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卧室内。
现在是四月八号,星期一早上八点半——距离盛道远将周瑾打昏,逃走六个小时之后。
周瑾头痛欲裂。
她昏迷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苏醒过来,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一点五十二。
醒来后,周瑾本能地准备拨打陈启明的电话,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给陈启明打电话报案的念头。
于是,她关机上床睡觉。
现在刚一打开手机,陈启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一直关机……我把你给吵醒了吧?”他歉意地说。
周瑾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没有。我已经醒了,只是还在床上。”
“盛道远有消息吗?”
昨晚的事历历在目。周瑾犹豫了一下,心情复杂地说:“没有。”
电话那头的陈启明似乎叹了口气:“有时人下决心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我们也不能逼得太紧。”
“是需要时间。”
“说不定他会出现在今天的葬礼上。”
周瑾的心中一紧:“葬礼?谁的葬礼?”
“兰欣的。”陈启明回答。
周瑾开始快速思考:“你认为盛道远会冒险出现在葬礼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陈启明说,“我们已经在葬礼现场部署了大量的便衣警察,以防万一。”
“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严阵以待吗?”
“完全有必要。”陈启明严肃地说,“你去吗?”
“我去干什么?”
“一旦盛道远出现在葬礼现场,他可能又需要律师了。”
“他不可能出现,陈队长。”
“是吗?”陈启明问。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又问,“你为什么认为他不会出现?”
“你要是杀了人,你会去参加死者的葬礼吗?”
“这可不一定。在我的公安生涯中,我见过杀了人后行为失常的例子也有不少。记得王家营曾经发生过一起案件——一个男人在地里干活时,和邻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就用他挖地的锄头,结束了邻居的性命。接到报案后,我们整个派出所都出动了,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你能想象吗?这个家伙竟然若无其事地跑到一家农具店,要求店主帮他磨利那把因为挖死人而卷了边的锄头,你说他有多蠢?木头锄柄和锄头之间渗进去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但是从褐色的斑块中仍然辩得出血迹。农具店的老板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找了个借口将锄头拿到店铺后面的仓库,并悄悄地报了警。我们赶到现场时,那家伙正在和老板争吵,抱怨说锄头磨得不够锋利。当我们给他戴上手铐时,他还在不停地嘟囔:‘这锄头太钝了。’仿佛他只是来农具店进行一次普通的售后,而不是刚刚犯下了一桩谋杀案。人有时真会干出疯狂的事情,周瑾,你别不信。”
“我信。”周瑾说。
“葬礼的时间是十点钟,在鸣鼓泉公墓举行,你最好还是去吧。”
周瑾凝视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疲惫地说:“到时候看吧。”
“一大早的,你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我眼睛疼。”
“真是不幸。你有熟悉的眼科医生吗?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个?”陈启明关切地问。
“谢谢你,陈队长,不用了。”
“如果你有盛道远的消息就给我打电话。”陈启明说罢匆匆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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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戴上墨镜,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她希望墨镜能遮住肿胀的眼眶和脸颊。
她决定还是去参加兰欣的葬礼。
她当然不指望会在墓地遇见盛道远。
按照常理,一个被怀疑连杀两人,又刚伤害自己律师的人,是不可能第二天就冒险出现在警察视线中的。
但周瑾又似乎有点儿不确定,因为在这个案件中,似乎总是有些超出常理的事。
盛道远那一拳,打伤了她的脸颊和眼眶,她的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又青又紫。
周瑾做梦都没想到,盛道远会对她动手!看来以后得多几个心眼儿了,即使是客户,也有可能在一瞬间变成暴徒。
她想起安世桓说的话:面对任何情况,如果你预先设想到最糟糕的结果,并做好心理准备,当那些情况真的发生时,你就能够保持冷静,不会感到意外或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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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欣的葬礼在一片冷清的细雨中举行。
雨丝细密如织,笼罩着整个墓地,为这场告别增添了几分凄凉。
周瑾的目光在到场的吊唁者中游移,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周瑾没想到,兰欣的前夫赵德文也前来吊唁。
他到得很晚,当他来到时,骨灰盒正要入坑。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深邃的墓穴,高举着的那把黑色的雨伞,仿佛在他和逝去的前妻之间划出了一道阴阳两隔的界限。
葬礼结束,送葬者纷纷离开,只有赵德文仍站在那里,望着墓碑发呆。
陈启明站在不远处的主路上,和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在低声谈话。他们的眼神不时扫视着墓地周围,寻找着可能出现的异常。
至少还有五十多个奉命出席葬礼的警察没有撤离,周瑾估计。他们手放在便衣下的武器上,幽灵似地站在雨里,警惕地扫视着这片雨中的墓地,似乎随时准备出击。
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周瑾突然产生了一个愚蠢的愿望——希望盛道远今天别犯傻,别跑到这儿来。
周瑾走到赵德文跟前,他仍举着雨伞,站在那里低头凝视墓碑上兰欣的照片,眼神寂寞又哀伤。
“你好!”周瑾轻声说。
赵德文抬起头,望着周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平静:“真没想到。”
“是啊,忽然就这样没了,真是让人意外。不过,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周瑾继续说。
赵德文苦笑了一下:“我们原本是夫妻,”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长叹一口气,然后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周瑾也转身准备离开,但突然间,她的目光被墓地一角一个匆匆掠过的身影吸引,让她心中一紧……
盛道远?
周瑾心跳加速。
但当她定睛再看过去时,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前来吊唁的普通人!穿着深色的风衣,低头行走在墓碑间。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周瑾的雨伞撞到了前边赵德文的伞,他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遇。
“知道是谁干的吗?”周瑾问。
赵德文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不知道。”
“你认为会是盛道远吗?”
“绝不可能。”赵德文肯定地说,“也许他很愚蠢,可他并不疯狂。”
周瑾笑笑:“警察找你了吗?”
赵德文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那还用说。谁让我是她前夫呢?谁让我们离婚时吵得那么凶呢?他们当然要盘问我。”
“结果怎么样?”周瑾凝视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问了我些什么时间我在什么地方之类的问题,从这些问题中可以看出,他们已经确定她是在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被杀的。”
赵德文继续解释:“星期一整天我都在我的酒吧,从上午九点就一直忙到晚上一点关门。虽然酒吧要晚上才开门,但我得进货出货,还要清理库存,核账,给员工开会,一大堆事,我连吃饭都是在店里叫的外卖。”
“你怎么答复他们的?”周瑾脑海里浮现出繁忙的酒吧,赵德文忙碌的身影。
“我对他们说,我有证据。酒吧有摄像头,我让警察看了那天的监控,证明我整天都在酒吧。”
“这样也好,他们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赵德文哼了一声:“他们没有理由,不是吗?监控不会说谎。你是没有看到他们那种半信半疑的眼神,真让人鬼火绿。”
“呵呵,有些是法律程序,不走也不行。”
赵德文无奈又委屈地说:“警察是晚上十一点多来我酒吧的。那时我已经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了凶杀案的报道,兰欣的尸体是六点多被发现的。当时快递小哥来送快递,打电话没人接,敲门也没人答应,刚好见到隔壁的女人,就一起去看,结果发现兰欣被杀了……杨梦丹是个好女人,我说的是那个邻居。”
赵德文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对警察说,六点钟我吃过晚饭正在做开门营业的准备,我有五十三名员工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整天都在酒吧。警察说谢谢我的合作,但他们临走时对我说:‘不要胡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不要胡来!自打我出生以来,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就连违章停车都没有过,更不要说违法了!我一直都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可他们却叫我不要胡来,你说气不气人!”
赵德文在自己的车边停下,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心情沉重的地方。
陈启明同那个男人仍在热烈地交谈,他们边谈边向停车场走来。
“昨晚雷丽娜找我谈过了。”周瑾说。
赵德文刚按下车钥匙上的开门键,听到周瑾的话,他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说什么?”
“雷丽娜和我谈过了。”周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和她还有来往吗?”
赵德文的目光黯淡下来:“没有。”
“怎么回事?”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切都过去了。”
“什么时候结束的?”周瑾继续问。
赵德文叹了口气,辛酸地说:“刚一开始就结束了。兰欣一起诉离婚,雷丽娜顶不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我们就分手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的老朋友,你也知道,过去常同我们在一起的那些人……在兰欣的挑唆下,他们都不再和我们来往了。人要是没了朋友,真的很孤独。”
周瑾能感受到赵德文话语中的失落,她轻声问:“盛道远也是这样吗?”
“什么?”赵德文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盛道远也不同你来往了?”周瑾重复了一遍。
“不,盛道远没那样。不过他不知道……”赵德文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雷丽娜是个典型的说话吞吞吐吐的人,赵德文刚才也是话说了一半又咽回去,也许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时间长了,就会染上对方的习惯。
赵德文伸手拉车门,准备结束谈话。
“不过他不知道什么?”周瑾追问。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周律师。”
“你刚才想说……”
“我刚才想说再见,周律师。”
“再耽误你一小会儿,行吗?”
赵德文已经拉开了车门,便又将车门关上。
他转过身来,面对周瑾:“有话就说吧。”
“我上次去找你,你说你想不起于昊了。”周瑾提起了之前的对话。
“是吗?”赵德文似乎在回避这个话题。
“雷丽娜说见过他。”周瑾继续说。
“她说她见过于昊?”赵德文显得有些惊讶。
“在一次聚会上。”周瑾提示。
“是吗?什么聚会?”
“她对我说罗璃岛的一个女医生组织了一个会所……”
“哦,是的,那个该死的会所。”赵德文突然打断周瑾。
“在一次聚会上,她认识了你,也认识了于昊。”
“是吗?我没映象了。不过,既然她这么说,应该是吧。”赵德文含糊地说。
“但你却想不起于昊了。”
“参加聚会的人很多,来的来去的去,我怎么可能会记得每一个人。再说,我也是陪兰欣去的。”赵德文说。
“我昨天去了你们以前居住的地方。”周瑾说。
“是吗?”赵德文有些警惕地看着周瑾。
周瑾点了点头,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一张照片,展示给赵德文:“我在兰欣的梳妆台上看到了这个,你和兰欣离婚前,看到过这张头版头条的报纸吗?”
“什么内容?”赵德文接过手机。
“关于王明荣被杀的报道。”
“哦,我看到过。”
“这些画呢?”周瑾翻出另一张照片,上面是兰欣挂在卧室墙上的一系列画作。
“画?哦,是的,是兰欣画的,她恨不得在家里每一个地方都挂满这些画。”
“你见过那张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热吻的画吗?”
“她画得太多了,什么都有,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多。”
“盛道远的车库里也有一幅同样的画,你知道吗?”
“不知道。”
“兰欣送过画给他吗?”
“他们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根本就不来往,兰欣不可能送他画。”
“那她会把画送给夏依然吗?”
“这个有可能,她恨不得见人就送。”
“是吗?都送给了些什么人?”
“谁要就送谁。你也知道那些画有多糟糕,说实话,她送给别人画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你记得她那些画都送给了具体的哪些人?”
“见人就送,我说过了。周律师,我还有事,我必须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周瑾说。
“好吧,不过……”
“你刚才说的,盛道远不知道什么?盛道远究竟发现了什么?”
“请不要得寸进尺,周律师,我不想再重复,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你了——我不知道。”
赵德文收拢雨伞,坐进驾驶室,将雨和周瑾隔绝在车外。
周瑾目送汽车驰入茫茫细雨中……
“那是什么人?”陈启明走到周瑾身后,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
“赵德文——兰欣的前夫。”周瑾说。
“哦,我知道了,一个自证清白得不能再清白的人,”陈启明说。“能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人多得可以排到东京。”
“你的脸怎么了,周律师?” 陈启明望着周瑾的脸。
周瑾微微一怔,轻描淡写地说:“昨晚不小心撞的。”
“是吗?”陈启明眉头微微皱起。
“是的。昨晚头晕,起来上卫生间的时候不小心撞的。”
陈启明仔细打量着周瑾,说:“以后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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