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志的心跳在胸腔中回响,与他来回的脚步交织成一种异常紧张的节奏。
公安局辨认室的中央,八名男子排成一排站在他的面前,他们个个身形魁梧,面容如雕塑般严肃,几乎让人难以区分。
刘义志,那个在夏依然遇害之夜偶然成为关键证人的夜钓者,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仔细审视,他能感受到这八个彪形大汉的气息,他们的眼神,甚至是他们心跳的节奏。
最终,刘义志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右边第二个人身上。
“是他!就是他,我确定。”刘义志指着盛道远说。他的喉咙突然感到一阵干涩,但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刘义志的确认如同一记重锤,敲响了盛道远命运的钟声。
“不可能!怎么可能?你看仔细点儿!你再看看!”盛道远的神色瞬间大变,他的情绪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愤怒的声音犹如雷霆在辩认室炸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他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安静,盛先生!记住,你有权保持沉默。”周瑾站在一旁,她的眼神冷静而专注,低沉有力的话语,穿透了盛道远的怒吼。
盛道远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儿,但他的胸膛仍旧剧烈起伏。
“你最好冷静!你说的任何话都可能成为对你不利的证据。在这个时候,沉默是你最好的选择。”卢云川紧随其后说道,他的话语冷静而有分量。
“我真的没有做过,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盛道远深呼吸,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转向周瑾和卢云川,用求助的眼光看着他俩。
但是,既然刘义志认定盛道远就是他看到的那个与夏依然在海滩厮打的男人,那么检察院就决定立即对盛道远进行审问。
“我来给你讲讲如何处理刑事诉讼案件吧。”出了辨认室,卢云川一边抽烟一边对周瑾说。
卢云川也许算得上是云城最出色的刑事诉讼律师了。
他身材矮小,面容瘦削,一对小眼睛炯炯有神,一头灰白的头发桀骜不驯地立在头上。
王正云不止一次和周瑾说过,卢云川自己的模样就活像一个刑事犯罪分子,所以许多刑事犯罪分子都喜欢请他打官司。
二十多分钟后,周瑾坐在卢云川的办公室。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
卢云川坐在那里,不时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然后习惯性地用手捋捋他那似乎总是凌乱的头发,显得有些疲惫。
那是因为周瑾在晚上十一点钟把他从床上揪了起来,陪她一起去公安局参加辨识的缘故。
“刑事法涉及到有罪或无罪。你可能会说离婚也涉及……我提离婚这个问题不会使你心里不舒服吧?”卢云川知道周瑾有过离婚经历,因此在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格外注意措辞,以避免造成不恰当的尴尬或不适。
“没关系。”周瑾淡淡地回应。
卢云川继续展开他的思路,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狡黠:“那就好。你可能会说离婚也涉及到有罪或无罪,当男人或女人中的一个违背了神圣的婚姻誓约,当他们要求离婚……”他仰头微笑,仿佛在享受这个悖论,“可离婚本身并没有什么危险性,除非当事人认为具有法律强制性的财产分割是一种危险。”
周瑾点头,表示理解:“是可以把财产分割视作一种潜在的危险。”
卢云川捻灭了香烟,捋了一下头发,动作中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洒脱:“即使如此,不管离婚的某方有多大错误,也不会被判刑,更不会被送进监狱。而在我们国家,一级谋杀罪的最高量刑是死刑,我们的朋友盛道远恰恰被控一级谋杀罪。”
他的话题突然一转,指向了周瑾:“你知道他们发现的那只手表背面的字母‘Y'字代表什么吗?”
“不知道。”周瑾的回答简洁明了。
卢云川笑了笑,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周瑾,你一定还记得大学时学过的《职业道德法规》吧?法规说,不论律师个人认为被告有罪还是无罪,律师都有权为其辩护。”
周瑾点头,表示认同:“我当然记得。”
卢云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景,语气变得严肃:“即使你觉得被告有罪,从职业道德角度讲,你也有权为其辩护。”
周瑾沉思了片刻,然后说:“是的。”
卢云川转过身,目光如炬:“这是当然的,否则的话,一个遭诬陷的人就有可能得不到应有的辩护,这样我们的司法制度就会毁灭,在这片公正的国土上,就不再有律师和法律了。法律结束之日,便是暴政开始之时。”
周瑾认真地看着卢云川,她知道他的话中有着更深层的含义:“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云川?”
卢云川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吐出一大团浓浓的烟雾,然后吹灭打火机,说:“听着,周瑾,《职业道德法规》还指出,如果你在一起刑事案件中接受了一位委托人,那么不论你认为他是否有罪,你都有责任利用一切公正的、光明正大的手段,在我们国家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为他进行辩护。”
周瑾点点头。
卢云川继续说:“这样一来,任何人都不会没有经过正常的司法程序就被剥夺生命或自由了。我相信我的引述是准确的。”
“我也相信。”周瑾肯定地说。
卢云川微微一笑:“谢谢你,周瑾。”
“谢我什么?”周瑾一头雾水,不明白卢云川为何突然向她道谢。
卢云川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我很感谢你半夜三更把我从热乎乎的被窝中揪出来,对此我确实非常感谢。我经常在凌晨一两点钟去公安局……”
“别这么夸张好不好?其实也就十一点过一点儿。”周瑾笑着纠正道。
卢云川摆了摆手:“你知道我向来没事都早睡。对我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半夜三更被唤醒。但是没关系,做这行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在这种时候被召唤,有时我觉得这也挺有趣的。”
周瑾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卢云川又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后说:“不过,周瑾,《职业道德法规》说,律师有权为某个他认为有罪的人进行辩护,可这部法规却没说律师必须为他辩护,我认为盛道远是有罪的。多年来,我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绝不为我认为有罪的人进行辩护,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来之所以常胜不败的原因。”
周瑾笑笑:“呵呵,我明白了。”
“但是,即使我只为无罪的人进行辩护,需要我出马的案件还是象潮水一样涌来,让我应接不暇。”卢云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中透着无奈。
“云川……”
卢云川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所以我又给自己定了另一条规矩:绝不为那些我打心眼里不喜欢的人辩护,哪怕我确信他们是清白的。尽管我非常感激你半夜三更把我抓出热被窝,甚至没有给我时间将我的车开出车库就匆匆赶到公安局,但我拒绝在这个案子中担任盛道远的辩护律师。”
周瑾眉头微皱,多年的朋友,她知道卢云川的固执,但仍然不愿放弃:“云川,盛道远需要一位像你这样出色的律师。”
卢云川轻轻摇了摇头:“你本身就是一位出色的律师,周瑾。”
“可你知道,我在刑事辩护方面的经验并不多。”周瑾的话中透露出不自信。
卢云川冷笑着说:“那就只有交给刑事援助律师来接手了。”
“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疑点很多,它并不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周瑾坚持着。
“那些指定辩护律师也以追求正义著称,他们相信每一个被告都有权利得到公正的审判。”卢云川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嘲讽。
“我认识几位非常出色的刑事援助律师,但我知道他们现在手头上的案件堆积如山,我担心他们根本顾不上盛道远。”周瑾说,她的担忧溢于言表。
“那么,你就亲自披上战袍,为他辩护。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积累经验的过程,你不能保证你将来永远不接触刑事案件。”卢云川断然地说,同时掐灭了手中的烟。
“可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周瑾心里有点儿迷茫,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就从检察院办案的程序开始。”卢云川站起身,望着周瑾,“他们会试图用确凿的证据来证明盛道远确实杀害了他的妻子。他们会搜集一切可能的证据,展示盛道远的作案时间、手段和动机。”
周瑾沉默了,她知道卢川的话不无道理,但她的心里仍然感觉不踏实。
“我不知道这个案子会什么时候开庭。现在法院的案件堆积如山,也许这个案子要到今年年底才能审理,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收集证据,证明盛道远没有作案的时间、手段和动机。如果你认为他是无罪的,你就得证明这些。”卢云川转过身,双眼炯炯有神。
周瑾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卢云川审视地看着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只有相信自己,你才有勇气面对各种挑战。”
“可我以前没有办过刑事案。”周瑾仍然有些犹豫。
“你不可能永远不接触刑事案。为他辩护吧,说服陪审团。”卢云川说。
“你不帮我?”周瑾感觉有些失望。
“我认为他有罪。”卢川摇摇头,断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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