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不通,消息不回,她是真要做傻事啊……”
方萍眼眶通红,双手交握的手止不住地抖动,“越炀,我确定她就在泰和中心,那是她和小易最后分离的地方。”
雨刮器高频摆动,却还是无法将雨夜的哀伤清除。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将油门一踩到底,却还是无法克制心底深处涌上的不安:“萍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裹着一层寒霜:“为什么安易会……”
“是裴家的仇敌,裴家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就找上了裴凛。”
“这群畜牲……发现小易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绑走了小易,泰和中心……是小易被害坠楼的地方……”
“警察到现场的时候,那伙人没有跑,他们是亡命之徒,可怜我的孩子们……”
方萍鼻腔一酸,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陆医生,我妹妹在国外的疗养院昏迷了将近七年,我希望聘请你成为裴家的私人医生,辅助我妹妹早日康复。
裴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咬牙,没有再说话。
滂沱大雨落下,车速却越来越快。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陆越炀缩短至三十多分钟就抵达目的地。
一辆黑色的轿车比他们更快来到现场。
方萍暗道不好:“我认识这车牌,是李珃的车!李珃就是当年组织霸凌小易和凛凛的凶手!”
“越炀!越炀,你等等我——”
“裴凛——”女人尖利的声音从顶楼响起,“你这是杀人!放开我的孩子!”
裴凛整个人沉浸在黑暗里,顶楼的吊机遮挡了一部分窗沿的雨水。
她半个身子坐在高起一截的落地窗台上。
如果不是她手中拽着昏睡的孩子,她眉眼舒展的笑容在李珃看来像是在度假。
“裴凛,你冷静点!安易已经死了,你不要做傻事!”李珃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她身后传来,“裴凛,如果你是想要我赔命,我给你!你杀了我!你凭什么动我的孩子!”
声嘶力竭的质问。
裴凛忍不住冷笑出声,她的腰一扭,身体便跟着进了建筑。
手里紧紧拽着双眼紧闭的女孩的头发。
“李珃,你应该问问年少的自己,有没有想过会为当时的恶意付出代价。”她冷冷回复。
“裴凛,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动我的孩子!求你别动我的佳佳……”
“求你……”
“求你……”
忽明忽暗的顶楼,绝望的面孔泪流满面。
“求你不要伤害她……”
浑身是血的裴凛死死拽住那只裤脚,唇间气息随着胸口的鲜血流逝在激烈的雨声里,“求你……”
脸颊猛地受痛,裴凛手臂一颤,没松手。
季铭的皮鞋碾在她侧着的半张脸上,力道之大让裴凛几乎失去意识。
他收回脚,蹲下半个身子,清脆的巴掌落在她肿胀的脸颊。
“裴凛,你哥干那些事情时候,应该想不到我们会追到杭城对你下手吧?”
“真像一条狗啊……”他朝她吐出一口浓烟,轻蔑笑出声,“裴凛,你和她一个都跑不了。”
墙角的少女被胶带缠紧嘴巴,喉咙发出挣扎的呜咽声。
她的泪水从看到裴凛倒在血泊开始就没断过。
那个吐着烟的男人拽起她最好朋友的头发,沉默着往没有遮拦的建筑边沿走去。
血腥味弥漫,潮湿的水泥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六楼的高度,安易知道裴凛下去绝无生还的机会。
男人每走一步,墙角少女布满红血丝的眼神就越发狠厉。
“裴凛,要怪就怪你生在裴家……”
他松开少女凌乱的长发,布满灰尘的皮鞋在她背上摩擦。
他想起自己含恨跳楼的父亲,还有自缢于厕所的母亲。
她的妹妹只有十三岁,就被走投无路的母亲带走。
季铭双眼猩红,“去死吧。”
下一秒。
男人的身影猛地一颤。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直接摔出了楼层。
控制不了惯性的少女坠出边沿。
那瞬间,她的视线落在昏迷的裴凛身上。
要活下去,凛凛。
她想。
要活下去,要活着去感受新生的世界。
要活下去,要笑着去面对未知的生活。
裴凛……
她最后一次在心中呢喃着这个名字。
一定要活下去啊。
意识涣散前,裴凛半睁着眼,却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脑袋无尽的轰鸣,像是世界在她的耳蜗处做最后的告别。
那些再也无法诉说的遗憾和泪水,最终混合着寒冷的雨水,无声地消散在了空中。
“求你……”
警笛刺破雨夜,气若游丝的最后一声哀求,也被夜色掩盖了。
“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李珃声泪俱下,还在苦苦哀求着。
裴凛抓着孩子头发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脸颊两侧的泪痕在风中发痛:“我放过你的孩子,谁来放过小易?”
“如果不是你告诉季铭我的事情,小易就不会被绑架,更不会死在高考前夕!”
“你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她的声音几乎像是要咬碎悲痛:“李珃,我不允许你,还有你的孩子,幸福地活在阳光下……”
李珃哀求的声音渐渐停止,那副好妈妈的模样逐渐扭曲,她的喉咙挤压着内心真正的想法:“……你就该去死!你为什么没死啊……裴凛,是你害死了你的朋友啊……”
她低沉地阴笑,骇人的面孔与七年前无二:“裴凛,你就该和那个贱人一起死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活着,你就不配活着,像你和安易这样享受幸福的恶心之人,就该去死!”
胸口愤恨涌动,脑袋仿若被滔天的腥红占据,裴凛的声音在萧瑟的寒风中异常冷静。
“……李珃,你和季铭联手害死小易,如今却想安然生活,这样不公平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裴凛拽着孩子的头发,强硬地拖起她的上半身,一如当年匍匐在地的自己。
远处是万家灯火。
她独自站立于凝重的夜色里,心脏好似被凿了个巨大的窟窿,任凭后续再多的爱与关怀也无法将其填补。
“小易,你不该救我的……”
她跨上边沿的平台,没有任何留恋。
耳边是雨点砸击钢铁的声音,被遗弃在顶层的吊机曾经目睹一条生命的陨落,如今又要再次见证绝望和分离。
她闭着眼,眼泪却如溪流洇洇渗出。
鸦黑的长睫被泪水洗得干涩。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领口。
都是我的错。她想。
如果没有“裴凛”,林盈剩余的时间就不会被加速。
如果没有“裴凛”,安易作为一个普通学生的校园生活就不会被打破。
十三岁的裴凛确诊抑郁,裴诠寻遍名医皆无出路,只能放走这个只想去母亲故乡的孩子。
“裴凛”的心脏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停止跳动了,是一个叫“安易”的小孩,喊着一声又一声的“凛凛”,将她从死亡的边界处唤回。
她的眼神是如此纯真而善良,让人不忍心爽约她出游的邀请。
她笑着回头等裴凛的时候,仿若一块水晶。
阳光穿过树梢,照耀在她的身上,折射出清透的光彩。
“你摸摸它嘛,这么可爱的小狗,你不摸摸它,它可是会伤心的!”安易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
“生命真是这世上最具有力量的东西,听阿婆说,这只小狗前几天被妈妈抛弃,眼睛还睁不开呢,今天就能追着我们跑了!”
“凛凛,生命的力量真是令人感到诧异……”
“这世上每一颗心脏,都要在来年的春风里肆意跳动……”
来年的春风。
就在来年的春风里相遇吧。
万念俱灰。
嘈杂声在脑内回归平静,她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中的发丝。
“裴凛——”气喘吁吁赶到现场的方萍看见这一幕,差点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身体失去平衡,但坠落的感觉迟迟未到。
裴凛的身体悬在裸露的水泥外墙边,一双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她缓慢睁开眼睛。
“裴凛!”陆越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顶楼的风声似是呜咽,滂沱的雨声夹杂着警笛。
三十六层的高空,二十四岁的陆越炀抓住了十八岁的裴凛。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这孩子!”方萍放声痛哭,获救的裴凛并没有多少情绪反应,被她紧紧揽在怀里。
“你这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
“萍姨没了小易和燕子,就只剩你了啊……”
“你这孩子啊……”
裴凛在她怀里格外安静。
砰砰。
砰砰。
“我觉得自己没有病。”裴凛看着戴眼镜的医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面色红润,谈吐自如。
“我以前是有抑郁症的病史,可我已经很久没复发了。昨晚只是我情绪一时激动,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我相信,只要积极调整心态,没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裴凛言词诚恳,对白大褂的医生说:“医生,我今天下午还有事情,可以走了吗?”
医生没出声,但凝重的神色已经表明裴凛的情况。
半小时后,裴凛拿到了自己的诊断书。
“这医生靠谱吗?”裴凛手里捏着黑纸白字的诊疗单子,瞥了眼症状表述和量表评分,将纸张对半折叠,塞进了自己的随身包里。
“萍姨,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你说得对,我们是该朝前看,只有我好好活着,才不算辜负小易。”
“我知道的。”
她在方萍担忧的目光里轻握她的手,安慰似地笑笑。
方萍还想说些什么,裴凛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萍姨,我会好好的,你不要为我担心。”
“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小易她现在……”
“平昌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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