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她师姐面前,总跟犯错的小孩似的。
她大概乐在其中,反正她对她师姐总是软软的,像团棉花做的糖。
但他瞧着只觉得闷,心口像是被一团泥做的棉花堵住了,堵得他胸闷气短,连话都不想说。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与其看她在这站桩,还不如速战速决与她师姐打一场。
可总还是要说话的,就算是打架也得先说话。
名门正道的规矩总是那么多。
他抬起眸,挑开被明月枝挡在身前的玄霜剑,露出在晨光照耀下泛着琉璃色的眸。
“如果师姐一定要切磋的话,我可以跟你过两招。”
他慢悠悠将话说完,自觉这已是十分有礼貌的请战方式,肃立的身形站得越发挺直,嘴角也挂上些微笑意。
可惜这在南清骊看来更像是挑衅。
“不必,我担不得少主一声师姐。”南清骊紧压心绪,才能使面色保持之前的冷容。
“不过少主既明白自己的身份,便该知道要离她远一些。”
身份?这两个字在心里转了一圈,东方既白突然无声笑了一下,笑容约莫有些冷。
“那怕是不能如师姐所愿了,我离不开她。”长睫微微挑起,回答的语调倏然间带上了锐气,像划开晨雾的剑光,方才那点自以为是的礼貌就这么碎在了空气里。
“而且…”他微扬起下颌,身子也往明月枝那方斜,原本环抱着的手臂压在了明月枝的肩上。双眸却是微垂着的,视线落在明月枝颊边,嘴角一侧微勾起。
“她暂时也离不开我。”只这样简简单单一句,却如珠玉滚盘,清脆一声,平地惊响。
叫本还纠结着的明月枝带着一脸惊愕转头,撑开了因疲倦而半阖的眼。
略带血丝的大眼里盛满东方既白的脸,好似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了他这张脸,直盛得她眼皮狂跳不止,眼角抽搐不停。
最后化为一个念头反复盘旋在眼前:她想挠头。
——挠东方既白这狗东西的头。
离不开?
这三个字简直肆无忌惮。
南清骊以为她平素已修得足够,今日方知还是不够,手中玄霜蓄着势。
但明月枝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她的颊边微鼓,明显也被气到了。
可嘴角却条件反射般率先扯出了一个笑容,迅速将都快瞪出来的眼珠子收了回去,一面讪笑着一面迅速组织语言:“师姐…是‘暂时’…”
“我跟他就是‘暂时’的合作关系。”
说罢还撒娇似的摇了摇南清骊的手,而绛色衣摆下方,被遮住的另一只手正使着吃奶的劲掐东方既白虎口。可那人反应迅速,在明月枝换气的间隙即刻将她紧绷得腕骨突起的手反扣住了。
这一刻,明月枝紧绷两腮,几乎就要掩饰不住风度。
“所以师姐,你可千万别误会,也千万别生气。”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可惜两人间那点暗流涌动躲不过南清骊的眼,不想当着外人的面给明月枝难堪,她勉强沉住气,只直勾勾盯住东方既白:“就算少主对她有帮助,我也得提醒少主一句,你的身份会给她带来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
耳畔传来的吸气声短而促,心中那点因“身份”二字而生的不舒服已渐渐散去,深知不能再得寸进尺。
在明月枝再度掐上来前,东方既白收起了面上的笑,松开扣住明月枝手腕的手,转而十分规矩地将骨扇横于胸前,抱拳朝南清骊行了个流畅的揖礼,而后款款道:“师姐多虑了,吾不过迷魇谷一山魅耳,自愿为贵宗弟子明月枝所契,怎会为她带来麻烦?”
他声音很好听,带着一夜未睡的略微哑意,比之从前的冰玉之质更添一份拿捏得恰到好处又恰到时机的天真。此刻又将礼数做得极足,端的是翩翩君子,郎艳独绝。
姿态不卑不亢,语气坦然自若。
然而他能这般坦然自若地说,南清骊却没办法坦然自若地听了。
她觉得自己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
“你方才…说你是什么?”她不确定地凝眉道。
“吾乃贵宗弟子明月枝所契山魅,见过师姐。”东方既白拱手回道,嘴角再度挂上笑,笑得云淡风轻,笑得优雅从容。
“……”只有南清骊被这话震在原地,嘴角抽了抽。
她不明白,不明白堂堂钟暝山少主,怎么会在外人面前自认山魅?并且还自认附属所契?
再看夹在中间的某人,才发现她面上并无太多惊诧,这情况明显是两人早就商量过应对之策了。
南清骊几乎要笑了,被气笑的。
“少主还真是…豁得出来。”她冷冷道。
“师姐过奖。”东方既白微微躬身,回答得字正腔圆。
南清骊深吸一口气,斜睨向两人:“那少主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可不要食言而肥,拖人下水。”
东方既白轻挑眉稍:“这是自然。”
既如此,她还能说什么。
南清骊阖目吐出浊气,将玄霜收回。
总之,不耽误阿枝的名声就好,他不说出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好。都做到这种程度了,阿枝自己也有意与他同行,她总不能将她栓在裤腰上来阻拦她。
她偏头又拧了明月枝小臂一把,严声叮嘱道:“你也是,记住他是什么人。”这才转身继续往山下走去。
明月枝落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地跟着。
等到距离渐渐远了些,她才敢拉近跟东方既白的距离,乜向东方既白,齿间磨着牙,如磨刀霍霍。
“你干嘛说你是我契约的山魅?”
“不是你说的吗?在白水城的时候,我们约法三章,我要以山魅的身份示人。”东方既白勾唇,笑得有理有据。
大约是心情不错,他微笑着负手,悠悠然跟着明月枝的步伐,落在她半步之后。
明月枝被他这态度引得气急:“我只说你假作山魅就好了,没让你说你是我契约的山魅啊,这像什么样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对山魅是什么看法,你还说你是我契约的…”
这岂不是要明摆着告诉人家,他是她的红粉知己,她是他的入幕之宾了。
还在师姐面前说,这也太不像话了。一口气憋在心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明月枝很是恼怒。
“你师姐又不是外人。”东方既白弯眸,自觉很有理由。
“那也不能这么编排。”明月枝觉得跟他说不通,只好一个劲地往山下走。
“那怎么办?我说都说了。”东方既白两手一摊。
明月枝:“……”
还能怎么办,她盯着东方既白的两瓣唇,恨恨道,怎么偏偏就他长嘴了似的。
东方既白眨眨眸,语气很无辜:“怪我一时嘴快,下次不会了。”说罢还讨好似的拽了一下明月枝袖摆。
指尖摩挲片刻,心道她这身新换的衣服还是过于糙了。
剑修果真好穷。
素日未曾见过他这般无辜做派,明月枝磨了磨牙,心里明明还堵着,气却慢慢消了。
“算了…”终归没再追究。
只有默默听着两人一路嘀嘀咕咕的南清骊,瞪着澄净得看不见一朵云的蓝天,轻轻叹了一口气。
……
此刻天将亮不久,山丘上的薄雾还未被日光完全驱散。站在半山腰上,远远可见牡丹镇口石牌坊上琉璃瓦上反射的闪闪金光,让小镇周遭看起来暖洋洋的。
昨夜里南明山上的尸骨已经全部收敛完毕,父亲与寒叶长老亲自护送琉璃城主将尸骨归葬琉璃城。
南清骊一干弟子没了任务,便可以暂时留守休憩。不过因昨日事毕时已经夜深,其他人都留在南明山上的水云观中歇息,只南清骊不放心明月枝,才匆匆从南明山赶回。
此刻既没有要紧之事,三人便慢悠悠地沿山间小道往山下走,一路听晨间鸟鸣,闻耳畔风响。
此地风景极好,从半山腰往下走,途中会路过一棵松树,再往下就是一片梅林了。的确如客栈老板所说,还有些晚熟的梅果稀稀疏疏挂在枝头,明月枝昨夜来时就曾分心注意到,心想现下大事已毕,不如就借此机会摘些新鲜梅果回去煮茶喝。
这般想着,余光里忽然看见前方山道边一棵苍松下一道被薄雾缭绕着的人影。明月枝微微眯眸打量片刻,有些诧异地试着叫了一声。
“徐十六?”
山间风过林隙,她的声音并不算清晰。
却令东方既白停住了脚步。
南清骊闻声侧眸,可雾气是白的,那影子也是白的,虚渺得近乎看不出来。
她努力尝试着,也没辨出那人到底是谁。直到那苍松下站得笔直的人影动了动,衣袂带起的流风荡开薄雾,清晰露出如芝兰玉树的身形。
“徐师弟?”没顾得上去细想明月枝方才为何会这么精确地辨出是徐既望,在彻底看清来人后,南清骊有些愕然,随之又生出些担忧。
只心道不知他在此处站了多久,可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不过她面上依旧不显,反而带上一抹淡笑:“坐山观岚,倚松听风,徐师弟真是好雅兴,可是特来此处赏景的?”
徐既望从松下走出,垂下缀着雾珠的长睫,抿唇默了片刻后才看着南清骊摇头道:“不是。”
“哦…那是?”南清骊依旧保持着微笑。
徐既望却似乎不敢与她对视,长睫微颤了颤,再度垂下时,他声音徐徐:“半夜见此山风起云涌,灵气波动得厉害,猜测是有道友在此突破,因而才在山中守候。”
这意思是早就到了?南清骊心中猜疑又多了几分,握剑的手紧了紧,她看向明月枝,眸间有几分紧张。
同时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先前几人的对话,确定并未言及钟暝山。就是不知道徐师弟是一直待在此处还是…
想到另一个可能,南清骊心中不由一沉,心道徐师弟为人不俗,修为也不低,倘若他有心遮掩,她昨夜的确未必能够发现什么。
若又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就算她言辞间并未提及钟暝山,只怕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也能自行推测出来。
一时间看向明月枝的目光愈发焦灼。
明月枝却风轻云淡地朝她笑了笑,面上并无担忧。
她虽与徐既望隔“冰”相望,但好歹曾经相处了十年,就算是一座冰山,也该观望出一点名堂了。
她知道徐既望是个什么性子,只直言问他:“你几时来的?在这里守多久了?怎么不过去同我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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