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书里记载夹竹桃这种植物,喜湿润、温暖、阳光充足之地生长,乃是一味强心利尿,祛痰定喘的特效药物。
但万物有利有弊,夹竹桃本身也带有不小的毒性。若有人长期与之接触,或者在此物周围生活,轻症者可出现萎靡不振、食欲递减的症状。而重度患者,甚至会出现肠胃不适,心跳过缓的疾病。
而且其产生的毒素对人体的损害较大,所以夹竹桃很少会被用于制作成药品,对于此类药材,大多数医者都是保持谨慎观望的态度,不会轻易使用。更多时候,夹竹桃则是用来当做观赏花卉,因而书院里有夹竹桃这种植物本不足为奇。
如今的时代,医疗条件还相当匮乏,许多药物的功效与性能都还未被挖掘,因此阴差阳错,这几株有毒的夹竹桃便恰好种到了学堂门口。
“梁大夫?你怎么看了我半天啊。”诊脉的这第二位小学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小爷我身体健康着呢,你就别浪费时间了。”
其余学子闻言,纷纷附和道:“就是。”
“不知陆夫子上哪儿找了这么个女大夫,八成是想骗我们的诊金吧。”
陆伯卿已经见识过了梁珊珊的人品与医术,自然不会质疑。听到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他沉下脸,刚想呵斥这群不知礼貌的学生,便见梁珊珊看向这位诊脉的小学子道:“你近日是否感觉口干舌燥,胸闷困乏,明明腹中饥饿但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那名学子一怔,楞道:“确实有这种症状……”
梁珊珊随手撕下一页宣纸,转头对陆伯卿道:“陆夫子,你这两位学生都中毒了,劳烦借笔过来。”
众人闻言具是震骇,陆伯卿连忙将手中的狼毫笔递了过去,蹙眉道:“他俩怎么了?”
“梁大夫,我……我中什么毒了……”
那位刚刚还不耐烦的小学子顿时如遭雷击,他本也是位富贵人家的少爷,哪经历过什么风雨,听说自己中毒了,连忙一改刚刚的不屑态度,着急道:“梁大夫,你可千万要救救我啊,家里就我一个独子。”
却见梁珊珊不慌不忙道:“你急什么?刚不是还说自己身体康健,不需要看病吗?”
“学生言错,学生不该怠慢梁大夫。”这学子连忙道:“我近日确实感觉胸口肿痛,原以为是熬夜导致,想着多睡睡便好,今日梁大夫一看,我这才发现身体还有诸多不适。”
方才被诊断出有中毒迹象的李圆愿的弟弟也在一旁,神情有些担心。
梁珊珊微微勾唇,也不逗他们俩了,直接了当道:“你们先别慌,并不是很严重的毒症,只在浅表而已。我且先给你们俩开几幅提神排毒的药物,两剂下去,保证你们又能活蹦乱跳了。”
闻言,两名学子这才松下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多谢梁大夫了。”
倒是一旁的陆伯卿抓住了重点,问道:“梁大夫,我的学生是如何中的毒?”
英章书院在此地也算一个小有名气的贵族书院,因此学生们的一日三餐,吃穿住行全都是广夏细旃,精心挑选。
陆伯卿一时还想不到究竟是何处出了错漏。
梁珊珊一边写着药方,一边抬眸看向学堂外花坛的夹竹桃,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好端端地你种几株夹竹桃在院里做什么?”
陆伯卿微微一怔,奇道:“夹竹桃?那是何物?”
梁珊珊写字的手一顿,挑眉看向陆伯卿道:“你没听过?”
“闻所未闻。”
梁珊珊便笑了。
原来这世上也有这聪慧绝伦的书呆子夫子不知道的领域。
她站起身,走到学堂外花坛边指着那几株直绿大灌木叶、窄三角形的桃色花蕊道:“此物名为夹竹桃,乃是一味含毒性的中药材,长期接触便会导致身体不适。”
梁珊珊接着又道:“夹竹桃生在此处,日日受风吹,气味自然会影响到学生的健康。”
陆伯卿没想到学堂里还藏有这种隐患,顿时有些后怕道:“多谢梁大夫解惑,我这就把院里的夹竹桃全部清理干净。”
其实这几株夹竹桃原本也不是陆伯卿栽种,实则是学生们贪玩,认为这花叶长得甚为美观,便从山中取了几株种植在学堂外的花坛里。不过虽不是陆伯卿所为,但他作为英章书院的夫子也有疏忽之责。
幸而他今日请到了梁珊珊来问诊,不然时日一久,还不知会酿出怎样的大祸。
“我今日便叫人将这几株夹竹桃给移走吧。”陆伯卿道。
有了刚刚这一出,英章书院的学子们也算看出梁珊珊虽为女子,但确实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不可小瞧。霎时间众人乖乖排着队看诊,再无一人再敢轻慢喧哗。
时间一晃,很快便到了晚间。
梁珊珊给最后一位学子看完诊,窗外已经夕阳西下,日薄西山。梁珊珊为了看诊坐了一下午,此刻不由感觉腰酸背痛,精神困乏,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欲告辞,便见陆伯卿手中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缓步走入了学堂。
“梁大夫?你看完诊了?”黄昏光影透过学堂镂空的窗榭照射入内,映着陆伯卿那张清俊面容,仿佛渡上了一层淡淡暖光。
学堂的学子们早都散干净了,此刻学堂内只剩下梁珊珊与陆伯卿两人,她点了点头,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轻声说:“有病症的学生我已经开好了药方,改日陆夫子来我们同仁堂抓药便是。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却见陆伯卿突然开口道:“梁大夫看了一下午诊,想必腹中饥饿,我特意做了些小菜,若不嫌弃,便用完再回去吧。”
梁珊珊微微一怔,道:“你竟然还会做菜呢?”
这世代的社会歧视严重,许多人根深蒂固的认为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围着锅碗瓢盆打转?梁珊珊原以为像陆伯卿这样的酸腐顽固之人,应当绝不会下厨。
“会做一点,但做的不好,梁大夫可以尝尝。”
说罢,陆伯卿便走到梁珊珊面前,先细心将桌案上乱作一团的药箱收整好,再将食盒打开,一一往外摆放碗碟。
梁珊珊瞧着桌上秀色可餐的一道道美食,顿时觉得陆伯卿谦虚了。
这哪里是会一点?这简直便是大厨手艺了。
陆伯卿做的三菜一汤,一道清蒸鲈鱼为主菜,鱼肉蒸得恰到火候,细嫩爽滑,豉汁鲜美,简直令人垂涎欲滴,食欲大动。
另一道是开胃小菜,凉拌的口蘑木耳搭配着香辣野山椒,味道鲜香过瘾,十分下饭。而现熬的大骨汤,味道浓醇,撇除油沫后没有一丝腥气,非常滋补养胃。
最后还有一份是四喜丸子,虽然卖相一般,但是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忍不住就想吃。
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梁珊珊也不客气了,夹起一个丸子放入嘴中,满嘴留香,回味无穷。
这是她来这个世界以后第二回吃到一顿这么丰盛的晚饭,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第一回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是李圆愿做的,没想到陆伯卿的厨艺竟然能与李圆愿媲美,真是不可小觑。
“陆夫子,你有这手艺还做什么夫子?干脆去开一个食肆酒馆吧。”
“也不知陆某做的菜是否合梁大夫的口味。”
“非常合。”梁珊珊说着又夹起一个丸子送入嘴中,只觉得味道甚好。
作为一个日夜颠倒、兢兢业业准备考研的医科大学生,梁珊珊虽然学习成绩优异,但却是生活废物,饮食方面全靠外卖,因此她向来十分佩服厨艺好的人!
梁珊珊对陆伯卿的好感顿时直线上升,再看见他那副严肃刻板的神情都不觉得讨厌了,就着剩下的菜一连吃了两大碗米饭。
陆伯卿笑道:“不过是些粗陋手艺,比不上梁大夫的医学知识。”
“非也,非也,术业有专攻。”梁珊珊笑眯眯道:“陆夫子满腹经纶,做饭还这么好吃,确实优秀。”
两人相识以来,彼此看不顺眼,常常斗嘴,这还是陆伯卿第一次得到梁珊珊的真心夸奖。他顿时耳梢一红,缓了缓,方才道:“梁大夫过誉了,下厨向来简单,只是要花些时间罢了,多学学总能学会。”
说罢,他又从食盒里拿出最后一道甜品,把消食解腻的山楂糕递给了梁珊珊。
梁珊珊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山楂糕,眸光微亮,赞道:“太好吃了。”
“陆夫子,你连甜点也会做呢。”梁珊珊突然生出些好奇,问道:“男子会下厨的实属少见,陆夫子是如何学会做饭的?你们英章书院不是有食堂吗?”
陆伯卿淡淡道:“无他。我年幼丧父,母亲多病,幼年时期家境并不好,因此事事都需亲力亲为,自然练就了一手厨艺。”
闻言,梁珊珊稍微有些意外。
她原本觉得陆伯卿出手阔绰,气质不凡,没被贬官之前应当也是世家子弟,或者再不济也是一个寒门人士。
没想到陆伯卿的身世居然如此坎坷……像他这样无权无势,全凭自身金榜题名的普通人,一路走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必定是万中挑一,百年难遇。
只是天不逢时,才子遭妒,竟又将他贬官到了这偏僻之地做一个小小的夫子。可见这朝堂之上有多少的明枪暗箭和阴谋诡计是冲着陆伯卿去的,而他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竟然还能成长为待人真诚,亲和有礼之人,确实挺不容易。
梁珊珊不由对陆伯卿生出了几分同情,垂眸道:“陆夫子,你也不要沮丧。我看的出你心有鸿鹄之志,只是一朝蒙难而已。只要你韬光养晦,日后定然还有施展理想抱负的机会。”
陆伯卿一怔,随即自嘲的笑了笑:“顺其自然吧,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夫子,还谈什么大志,又如何能谈呢。”
“此言差矣。”
梁珊珊轻声道:“陆夫子,你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异士皆是生不逢时,命运坎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心智,受体肤,你若为有志男子,在何处不能报效国家,何必拘泥一偶,自怜自弃?”
虽不知陆伯卿是因何原因被贬官,但梁珊珊与他相处这么久,也算有些了解。官场如战场,人心叵测,想必是陆伯卿这不懂变通的耿直性情,得罪了别人。只可惜她现在只是贫瘠之地的一个无姓名的小大夫,一介女流也无法帮他什么,除了宽慰几句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梁大夫……没想到,你竟能想的如此通透。”
陆伯卿自从被贬官以来,一直郁郁不得志,今日听了梁珊珊的安慰,心中顿时如阴云散雾,豁然开朗,之前在医馆门口第一回看见她,他便觉得甚是有缘,后来的种种都证明了梁珊珊与他之间必然缘分不浅。
“多谢梁大夫。此言有理,你说的话陆某一定终生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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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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