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峰，悠然院。

层叠竹影婆娑，浅淡灵雾缭绕。

连然简单清洗疗伤，吞下滋养神魂的灵药，盘腿打坐几个周天，将混沌浊气排出体外。

睁眼，看向墙上挂着的画。

画中男女衣袂飘逸，姿态亲昵。女子美丽大方，男子丰神俊朗，是对般配的神仙眷侣。

仔仔细细瞧了许久，点香，鞠躬，插香，袅袅白烟掠过画卷，画中人面容变得朦胧不清，连然幽幽叹了口气，眼眶再次泛起泪花。

“爹，娘，然儿想你们了。”

其实，连然的本名叫程汐然。

她是连宗主收养的义女，其父程南阁与连宗主是至交好友。

程南阁是位术法精绝的符修，年轻时与出门游历的连齐林相识于危难，联手斩杀大妖后，两位患难不死的少年衣衫浸血，随地找家酒楼嚷叫说定要大醉一场。

酒过三巡，豪爽的程南阁拉住内敛的连齐林，撒泼打滚，不愿意分道扬镳。

明月高照，两条歪歪扭扭的少年搂肩拉手，举杯祭告天地，焚香跪拜仙祖，正式结为异姓兄弟。

之后几年，一路同行，降妖除魔，游侠四方。

某年，二人受邀参加桃花宴。

春心萌动的年轻人相中了师出同门的两朵金花，一见倾心几番追求，同月同日，连齐林娶了师姐李炼姿，程南阁迎娶师妹黄秋水，成就一段佳话。

时光如流水，又过了许多年，小连然幸福快乐的长到了九岁。

可惜好景不长，西域境雪妖兴风作浪，雪族生性残暴，为吸食人阳冰封城池千里，冻死数十万百姓，一时间西域境宛如人间炼狱。

程南阁侠义，最见不得人间疾苦，知悉后马不停蹄号召能人异士同去除魔，两月鏖战，眼看要胜了，没想到雪妖王爆体，不惜自毁引发雪崩。

程南阁夫妻和平乱的义士们全部被掩埋万丈白雪之下，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那一战，连决的母亲和十四岁长姐连燃也去了。

连宗主丧妻丧女悲痛不已，将程汐然收为义女，并更名为连然，代替连燃成为女儿成为姐姐。

连齐林把对爱女的思念和亏欠全部加诸于连然，十倍百倍的宠溺爱护，偏袒到纵容地步，门人对此颇为不满。

连决当时仅七岁。

一夕间没了娘亲和姐姐，就连父亲性情大变，时哭时笑，时常喃喃自语，状似疯魔。小连决既困惑不解，又恐惧孤独。

某日晚间，父亲牵来位小女孩与他作伴。连决很喜欢这白白净净、话不多的新玩伴，总爱黏黏糊糊缀在人屁股后面，不厌其烦求她陪自己读书写字、打坐练剑。

有回和新朋友玩‘你追我躲’游戏，连决意外撞进父亲怀中。

小连决欢喜地叫爹爹，可父亲却骤然暴怒，死死钳住连决双肩，目光狠戾道，“她不叫你，不叫喂，不叫那谁，她是你的燃姐儿，你要叫她姐姐！”

父亲眼白全是红血丝，瞳仁又黑又大，小连决吓得瑟瑟发抖。

父亲很固执，哪怕他嚎啕大哭，也要一字一句逼迫他叫那人‘燃姐’。

连决既不愿意，也不懂：我只有一个燃姐啊，而且姐姐已经死了。

‘假燃姐’搬进了长姐的院子，抢占姐姐的书籍和灵宝。他不喜欢这样，就去找父亲主持公道，可父亲却说是他准的。

许是告状的小孩很烦人，从那之后父亲就不大爱见他。

好不容易见面，父亲也只是一言不发盯着他的脸，然后决绝转身，重新闭关四五个月。

某年的初雪时分，连决想念爹爹想得紧，于是偷偷守在洞府外等他出关。

一边哈气搓手，一边兴奋地想：我是爹爹见到的第一个人！

可偏偏不巧，父亲是和连然一起出来的。

父亲居然在笑，他好久没对我笑了。

他还摸了连然的头。

小连决怔怔看着两人。

于是他悄悄的来，又悄悄地走了。

慢慢年岁渐长，连决忘了许多人和事，却始终记得那年的初雪冷极了。

姐姐的物品越来越少，遗留痕迹也面目全非。

渐渐地，连决和父亲一样快把燃姐姐忘记了。

他越是记不清，就越恨连然。

连然年幼体弱多病，启蒙晚天赋低，符修世家转来修剑道，修炼之途坎坷。修炼来修炼去，几年过去了，还是个废物。

莲华派崇尚强者，鼓励门中弟子比试切磋，少年人气盛没分寸，欺凌弱小乃是常态。而连然羸弱却得宗主偏爱，自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头几年他们忌惮宗主威严不敢动他，后面连宗主隔三差五闭关，难免对连然疏忽照料，一些人便蠢蠢欲动起来。

可喜可贺的是，宗主亲儿子连决也讨厌连然。他对连然事事挑剔，处处针对，只要同堂必惹乱子。

有连决先打头阵，论罚有他顶大头，其余门人没有顾忌，纷纷对连然大施拳脚开来。

就这样，十五六岁的连然过得很苦。

直到丘挪出现，她的苦日子才终于到头。

丘挪是丘长老忽悠来的宝贝徒弟，千年难遇奇才，师长言不出百年丘挪必登剑尊境界。

此人强大，寡言，醉心剑道，又得师傅偏宠，莲华上下没人敢触他霉头。

莲华派有一独门绝技，名叫‘剑雨化冰’。

将灵气注入命剑，搭配特定步法与身法，剑气如骤雨挥出，低声诵读口诀，雨滴凝结为冰魄，犹如万枚箭矢同时射出，此技不仅杀伤力强，场面还十分华丽恢弘。

莲华子弟对这招颇用心，一为修行进阶，二为炫技长脸面。古人云学以致用，剑法威力几何，得找个人形靶子试试。他们一致相中了连然，没商量一句，就唰唰朝她发射剑雨。

飞速袭来的晶莹冰魄菱面之上，映照出连然稚气尚存的眉眼，少女避无可避，转息被扎成冰刺猬。眉毛和眼睫变得霜白，嘴唇也冻得黑紫，牙齿咯咯震响，看着令人揪心。

连然虽弱但犟种，寡敌众不怂不退，在嘲弄声里跌倒又站起，一人抵挡如千军万马袭来的冰魄。

而那时，丘挪站在远处，把她摇摇欲坠的倔强脊背收入眼底。

丘挪人很冷话很少，孤高清傲，看不惯门人不认真修炼，却拉帮结派欺辱同门的下作行径。

对师傅说了句‘我看不惯。’后，搬出‘公道正义’的挡箭牌，名正言顺替师傅肃清门派，简单粗暴把人全揍了一遍。

连然的日子又好过了。

每日专注修炼，遇到瓶颈就请教丘挪，修为境界升得很快，偶尔与同门‘切磋’已隐隐有了碾压之势。

全宗门除了宗主，只有丘挪温柔待她。亦师亦友，甚至如兄如父。春去冬来，连然对丘挪动了情。

她先是隔纱藏爱，后忐忑剖白心意，丘挪是个不解风情的，义正辞严回绝了她。

连然喜欢丘挪，丘挪喜欢修炼。少女当然不死心，且自信能令铁树开花。投其好猛烈追求，可丘挪无动于衷，连然屡战屡败，渐渐变成死缠烂打。

三年前丘挪出山猎魔物，她厚着脸皮同行。

两人联手铲除完魔物老巢，到附近村庄寻找漏网之鱼，丘挪被数只魔物夜袭，连然抓准时机，舍身挡住攻击，救了丘挪一条命。

彼时，连然软在丘挪怀中，虚弱一笑，“我才不是拖油瓶。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不准耍赖……”话没说完人晕了。

魔修的妖邪术法阴毒，尽管丘挪耗尽灵力施救，连然还是盲了双眼，两颗眼珠子彻底腐化。

连宗主寻得一套换眼秘法，连然却乘机撒泼耍赖，说除非丘挪与她结婚契，否则她要当一辈子瞎子。

于是乎，在道德绑架，长辈逼迫和连然的撒泼打诨之下，丘挪屈服了，同意结婚契。

可惜连然算盘落空了，

丘挪前脚跟她结契，后脚开闯秘境。大秘境小秘境一个接一个，丘挪出现在天南地北，除了莲华派华清峰峰主喜床的被窝里。

这对新婚夫妻聚少离多，貌合神离，有名无分。

即使丘挪态度冷淡，连然依旧乐观，坚信只要名分在，日久生情，多多努力，丘挪早晚会爱上自己，毕竟好事多磨嘛。

“我怎会……这般蠢笨。”想起往事，连然摇头笑了。

往事随风散，此时，连然比较在意脑中的‘杀人诛心’系统。

方格曰。

【恶毒炮灰连然女配[觉醒值]：40%】

比起‘恶毒’的前缀，她更不喜欢‘炮灰’二字。

‘炮灰’听着就命很贱，注定要死，死了也不会有人哭丧，别提逢年过节上坟缅怀。

方格曾曰。

【宿主觉醒度较低，参考剧情走向，系统自动选择‘是’。】

想起接触婚契时失控的身体，连然的心情沉重起来。

觉醒值太低，没有选择权。

万一下次系统让她去死呢？

连然蹙眉沉思，“如何能提高觉醒值呢？”

方格信息有限。除了觉醒条，只显示杀意。

【丘挪[杀意值]：97%】

【连决[杀意值]：93%】

连然理解的‘觉醒’是跳脱既定，寻出另一条路，那此番觉醒是为了生。

但杀意值意味着死亡。

她要是想活，不就是，不得不，讨好那些对她起杀心的人？

烦烦烦烦烦。

不愧是杀人诛心系统，确实杀人诛心。

不能反杀对她心怀不轨之人，而是摇尾乞怜，处处受制，天理难容。

连然被规则给气乐了，努力思索，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一道金文若隐若现，【女主明溪仙子[杀意值]：0】

“原来她是主角。”连然低喃。

虽然无奈，却也理顺了。

丘挪与明溪仙子有情，自己却占着道侣名头，破坏一段命定姻缘，确实‘人神共愤’。

轻轻推开支摘窗，天色渐暗下，晚风吹拂竹林沙沙作响。

连然道：“既然她是女主角，人肯定还活着。那丘挪哭丧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位明溪仙子又是何方神圣？”

深吸一口气，闻到竹叶和土壤的清新气息。

连然想起进入冰窟时嗅到的古怪香气，当时以为是丘挪为了遮掩尸臭焚香，虽有几分刺鼻，却也并未多防备。

仔细思量，失忆前除了异香，还有冰锥断裂的脆响，起起伏伏形成了音符，头脑昏沉之际，仿佛听到了诵读声。

忆起那些声音，连然难受地捂住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只觉神魂激荡，身体像被人一刀劈开。

还有，连决‘听人说’她入魔了，到底听谁说的？

另外，丘挪说过抵达冰窟，那儿只有自己和尸体。

“哪哪儿都不对劲，看来去冰窟前，我就已经入套了。”

连然伸出手，双手十指纤长，指腹有薄茧，却无一丝血色，更催不出一星半点灵力。

“一旦出现心魔，三年之内要么疯，要么亡……”

她不想死也不想疯。

“我不能坐以待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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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