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只剩黎余一个人了,餐桌上放着早餐。
他和应沉海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样了,好的时候比什么都好,坏的时候又一点尊严都不给对方留,也正是这样的关系,让黎余反复抱有希望,又反复变成失望。
现在的黎余是清醒的,所以他没办法赖在应沉海家不走,吃了东西,洗好碗碟,把自己来过的一切痕迹都清理干净后,黎余离开了。
已经是正午,艳阳高照,黎余去便利店买了口罩戴上,走到公交站台等了很久,然后上了只要一元的无空调公交车。
工作日人本就少,会选无空调的就更少了,车上寥寥几人还都是老年人,显然是不会认出黎余的。
公交车行驶在城市里,风从车窗吹进,黎余摘下口罩,享受了一下无人在意的惬意午后。
他先是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换衣服,原本那身衣服是演出穿的,虽然昨天淋湿后已经洗过烘干了,但不太适合日常穿。
桃新山被他回来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出来。
“回来了,没闹什么不愉快吧?”
想起昨天晚上那炙热缠绵的吻,刚要笑起来,就又想起拿着花洒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应沉海,黎余脸上闪过一丝苦涩,只淡淡的说了句没有不愉快。
“那就好,一会要去看外婆?我跟你一起吧。”
“好啊,外婆好久没见你了,看到你肯定开心。”
等桃新山洗漱完,两个人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点水果和营养品,就出发了。
摩托车还放在王姐那边,桃新山便陪黎余去挤公交了。
‘前方到站,市人民医院东门,下车的乘客请……’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以防万一,两个人还是戴上口罩全副武装起来。
“对了,房租还没给你,我先转给你。”
黎余也是忙巡演忙新队员磨合忙过头了,这才想起来欠了几个月房租没给桃新山。
“不用,先去缴费吧,我不急。”
桃新山满不在意,推着黎余进了住院部,先跟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又去缴了费,黎余看了看卡里的余额从六位数变成五位数,松了口气。
至少一万多块钱付完房租,还能剩几千,他又接了个给歌填词的活,能挣不少,省吃俭用点还可以坚持到结款。
就是不知道刚交的这些钱,抵完欠的,还够用多久,虽然想多接几场演出挣钱,但乐队不是他一个人,他可以当拼命三郎,但不能拉着队友陪他。
桃新山收到转账,也就没再推让,虽然他其实根本不差这点钱,但还是要给黎余留点尊严的,只是有些心疼,简直天妒英才。
谁能想到舞台上风光无限,拿过几次奖项的黎余,能穷成这样的呢。
·
病房里,老人刚结束午睡,被护工扶着坐起来。
常年被病痛折磨,老人身上插了不少管子,瘦的不像样,只是坐起来就累的直喘气,黎余深吸一口气,在门外调整好表情,才推门进去。
“外婆,我来看你啦!”
老人看清外孙,顿时喜笑颜开,精气神都足了些。
“哎哟,这不是我的小鲤鱼吗,快让外婆看看。”
黎余凑过去,避开各种管子仪器,轻轻抱了抱外婆,这才让开,漏出后面跟进来的桃新山。
“新山也来了……咳咳咳。”
“外婆别激动,快喝点水。”
一阵鸡飞狗跳后,病房里安静下来,桃新山挑了个最大的苹果削起皮,黎余则靠在外婆身边,给外婆看着之前全国巡演的时候拍的照片。
“外婆这是我们在魔都的时候的演出现场,这个是云滇那边的,那边风景很好,我们去了好几个城市,办了好几场演出……”
黎余根据照片讲述着当时发生的时候,但老人精力有限,看着听着就又睡了,连苹果都没来得及吃,桃新山也不便多留,就先回去了。
等老人再醒来,已经傍晚了。
“新山回去啦?”
“嗯,他说这次出去几个月,要回他爸妈那吃晚饭,看看他们。”
“挺好,前几天小莉来看我了,她一直那么照顾你,以后要好好报答她,沉海那孩子也来看过我,其实你去外地演出的时候,他经常来,看你们关系还这么好,你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很好的孩子,外婆就放心了。”
夕阳的余晖映红了老人苍老的脸,一瞬间黎余感觉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了,他慌乱的握住外婆的手。
“外婆……”
“这些年辛苦我们小鲤鱼了,是外婆拖累你了,以后你就自由了,外婆永远爱你……”
黎余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意识就想跑出去叫医生,但人慌乱到极点,是会浑身瘫软无力的,他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不,外婆你别睡,外婆!”
还好陪护还算有经验,并不慌乱,及时按了呼叫铃,叫来了医生。
……
应沉海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病房里医生争分夺秒的抢救着,病房门口则站着着几个人,桃新山,郭磊,邓琳,王姐都在,而黎余坐在地上,沉默着,像是傻了。
作为一个算是看着黎余长大的长辈,王姐是在医院这边留了联系方式,作为应急联系人的,在黎余因为突发状况傻掉的时候,医院只得联系了王姐。
因为黎余的状态实在不好,王姐担心他出事,才叫来了其他人,但作用不大,就算应沉海来了,也只是让黎余恍惚的动了动,最后把头抵在了应沉海身上。
在外人看来黎余可能太脆弱了,但王姐知道,这孩子也不容易。
外婆病倒的时候黎余正中考,这么多年来,高额的费用足以压垮他无数次。
就像黎余的父母,刚开始两个人还共同承担着费用,后来吵架,离婚,最后不过才两年的时间,黎余母亲就不堪重负,彻底丢下没成年的黎余和重病的老人跑了,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其实在场除了黎余的所有人,在这十几年里都被外婆私下请求过,希望他们可以劝劝黎余,这个病治不好的,砸这些钱也只是让她多活几年而已,但她不想再拖累她的小鲤鱼了。
只是黎余不肯啊。
但即便他为之努力了十二年,终于还是走到了不得不告别的这一步。
黎余茫然的站起身,因为腿软险些摔倒,他穿着白T恤牛仔裤,看着不像个二十九岁的男人,到像是个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岁月磋磨他,却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没有多悲伤,这个结果从外婆生病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了,他也不知道心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总之他大脑好像过载了,跪在病床前什么反应都给不出。
从这个夜晚开始,黎余没再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他只是跟在王姐的身后,沉默的办完了所有手续,又办理了火化。
捡骨灰的时候,像是才意识到他最后的亲人也离开了他,黎余的手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又怕弄撒了,只能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尽量减小抖动幅度。
这让整个过程变的很漫长,漫长的人浑身发麻。
没人能说出什么‘生老病死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事’、‘人总要离别’之类宽慰的话,这些话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黎余听过了无数次,他什么都明白,所以全程都很沉默。
只是也有人不懂这种沉默,叶婷婷好歹是乐队成员,其他人都通知了,唯独不通知她也说不过去。
所以从殡仪馆出来,见黎余还是不说话,也没哭,叶婷婷就去安慰了。
“没事吧?难受的话,哭出来会好受点。”
叶婷婷也才刚大学毕业,家里长辈健在,没经历过这样近距离感受如此沉重的事,安慰的话语也有些苍白无力。
黎余仰头看了看天。
“我没事,以后不用那么累了,挺好。”
这两天黎余抽了很多烟,又因为长时间没怎么说话,嗓音很嘶哑,他停顿了一下,咽了咽唾沫,润了润喉咙才继续说下去。
“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静一静。”
然后黎余一个人向前走去,叶婷婷还想追上去,被应沉海一把拦住。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他说他想一个人静静。”
叶婷婷挣脱不开被抓住的手腕,应沉海也不放手,两个人就这样僵持起来
“婷婷,你让黎余自己呆一会吧。”
桃新山赶紧出来调解,应沉海虽然看起来是个温文尔雅的斯文人,但其实脾气很差,真发起火来,就算邓琳那种暴脾气都自愧不如。
而且这人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不会因为叶婷婷是女孩子就收敛秉性。
见其他人也不赞成她追上去,叶婷婷也只能歇了这这心思,回头想去看黎余离开的背影,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其他人也不是不担心,只是他们知道黎余的经历,了解黎余的性格。
这件事对于黎余来说太过沉重了,心里断然是不好受的,但黎余常年照顾外婆,怕外婆担心,早就养成了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不肯让人担心一点的性格,越是围着他,关心他,他就越是把苦痛藏起来,就越不能自在。
只是谁都没想到,还不如让叶婷婷追上去了,因为黎余这一走,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没回住处,也没去应沉海家,更不在常去的录音棚和王姐那,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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