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触手的回答很直白，直白到空气突然陷入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雾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错位感”，就好像他手中的提线木偶突然说出了台本以外的台词。

沉默持续了数秒，雾今率先笑出了声：“你知道在人类世界里，这句话通常是什么意思吗？”

小触手沉默了一瞬：「什么意思？」

雾今发现这个小东西虽然是最完美的进化者，能以最快速度学会人类的语言和思维逻辑，也能在最短时间内明白遵守规则的重要性。

但他似乎很难理解人类情感的微妙之处。

雾今认为，从小触手口中说出的喜欢，大概就和他说喜欢吃抹茶口味的布丁一样。

是一种本能的、生理上的喜欢。

雾今琢磨了片刻，解释说：“在人类的语言体系里，这句话往往代表加深彼此羁绊的邀请。”

「我们之间的连接已经足够深了，你说的」

雾今笑：“确实是这样。”

“但你喜欢我，是你选择进入我身体的原因吗？”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或者说这是你选择的结果，一开始你就知道你会喜欢我妈？”

「我无法通过人类的语言准确地给你传达」

「喜欢是一种波段，这个波段会帮助我发出相应的信号，将事物吸引而来」

「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维度的变化，都会朝我聚拢」

祂的言辞很模糊，缺乏清晰的逻辑，理解起来很费劲。

雾今又陷入了沉默，直到浴缸里的水温渐渐冷却，小触手像蓝色的藻类一样漂浮在水面上。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被你吸引而来的？”雾今的声音有点懒散，似乎快要在浴缸里睡着了。

「这是我根据现在觉醒的部分认知和记忆，做出的推测」

「不一定准确」

雾今笑：“这话真是足够自恋的。”

“在人类社会，这样的发言会被认为是自以为是呢。”他开玩笑说道。

小触手：「……那真是很抱歉呢」

祂已经学会用雾今的声音和语调来调侃了。

“啧，”雾今稍稍坐直身体，整个湿漉漉的上半身毫无保留暴露在镜面里，“帮助你完成孵化的话，你会想起更多的事情吗？”

雾今有很强的直觉力，从初见时对方给他带来的强大压迫感来看，他认为小触手是最古老、也最强大的存在之一。

反正，祂绝对不会是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八爪鱼。

最危险的存在往往会用弱小来伪装自己。

祂现在为什么退化成一枚蛋？在祂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危机？又为什么会寄生在自己的体内？并且有渐渐觉醒的趋势……

「我无法做出保证，但我会尝试的」小触手没有撒谎。

雾今笑：“我很期待你的尝试。”

……

当日下午，雾今就收到了帕内尔少校的消息。

她答应雾今调查里德医生和内森护士的信仰情况，得出的调查结果是两人都并非异教信徒，近期也没有出城活动的记录，都是普通且安分的公民。

这也算是治安队的例行检查之一，毕竟这个世界确认人类被污染物感染的最重要标准，就算是否被异种所伤。

这样一来，他们因为信仰迷失的可能性便不成立了，也不存在出城后在荒野内被异种袭击的可能性。

那么污染物又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感染他们的呢？红土城内又有多少类似的情况正在上演？

另外，帕内尔少校还告诉雾今，下午的时候又出现了一起类似内森护士的咬人事件。

不幸的是，发现时已经出现了被咬死的受害者，袭击者直接对准被害者的大动脉下口，受害者的脖子差点被硬生生咬断，袭击者也和内森护士一样，在咬死人后突然心脏骤停死亡。

这次事故的袭击者是一位十二岁的孩子，他在自家的厨房里活生生咬死了亲生父亲。

孩子的母亲是第一个发现凶案现场的人，当时她刚买菜回家，推开厨房的门正准备为一家人做周末晚饭，映入视野的却是血腥荒诞的一幕。

“根据治安队的工作人员描述，这位可怜的母亲当场就疯掉了，我想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踏进厨房一步。”帕内尔少校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在描述客观情况。

雾今一边听着少校的描述，一边想起阿柏林提到过，少校在提起在献祭中失踪的母亲时，也是这样客观又平静的语气。

少校：“和里德医生和内森护士的情况一样，这个十二岁的孩子也不是异教徒成员，更没有出过城。”

雾今：“所以卫生所给出的诊断也是精神疾病？”

“是的，根据精神科医生的诊断，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拥有很强的叛逆心理，特别是针对常年压制他们的父亲。”帕内尔耸了耸肩，对卫生所给出的这一结论也不甚认同。

毕竟这孩子也没出过城，更没有接触异种的记录。

雾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院子里已经成熟的木瓜，没讲话。

短暂的沉默后，帕内尔少校开口问他：“你还是觉得这些事情和异教徒有关？”

“我不是治安队调查员，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对此我不做预设，”雾今顿了顿 ，思索道，“我只是不认为，病理上的精神失常具备传染性，而且他们的症状还很相似，未免太巧合了。”

“不过我还是想说，红土城的精神科医生，大概都缺乏一点想象力。”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

帕内尔笑了，而后她看了雾今一眼：“我以为你会避开和异教徒相关的一切，否则被他们发现你的行踪，之前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雾今笑：“是啊。”

“所以我会尽量小心隐藏自己，被发现就麻烦了。”

帕内尔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她知道雾今又在避重就轻。

“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事情？”帕内尔突然问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定定地看向雾今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真正的答案。

但她失败了，雾今脸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

“大概是，因为阿柏林给我的工作不够饱和吧？”

雾今开玩笑的时候，眼睛会稍稍眯起，脸上笑容看起来没有丝毫杂质，就连玩笑话都给人一种很认真的感觉。

帕内尔：“好奇心会害死猫。”

“但猫有九条命，”雾今躬身摸了摸自己脚踝的位置，追踪器将象征危险的红色刺青数字覆盖，“长官，无论如何，你都能掌握我的行踪不是吗？”

帕内尔：“没错，但我只负责掌握你的行踪，并不负责你的生死。”

雾今点头：“我知道，没有谁需要对外人的生命负责。”

……

翌日天刚亮，雾今就被阿柏林的拍门声叫醒。

“早上好，年轻人，如果把你吵醒了我很抱歉，”阿柏林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更急促地敲门，“阿达拉昨晚告诉我，你说我给你的工作不饱和，是这样吗？”

雾今睡眼惺忪地从毯子里探出脑袋：“我以为少校不会这么原封不动地转述我的话。”

阿柏林哈哈笑了一声：“这不就给你来活儿了。”

“今天要送一批成熟的木瓜到精神隔离区，我想你会很乐意接手这项工作。”

雾今登时清醒过来：“好的，我这就来。”

他很清楚，阿柏林将运送木瓜的活儿交给他，是给他到精神隔离区探索的机会。

以水果运输员工的身份进入精神隔离区，要比他想方设法进去方便得多。

雾今动作迅速地起床洗漱，以前在异能作战局的时候，也经常接到紧急外勤任务，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事情做到一半突然被打断，然后全力以赴地投身赌上性命的任务。

有时候为了达成任务目标，他需要有不择手段的野心。

雾今已经习惯了在任务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每个角色他都能以最快速度投入，又在必要时迅速抽离。

当雾今以园艺学徒的身份清清爽爽推开门时，阿柏林已经踩着梯子开始采摘变软的木瓜。

“阿柏林，木瓜真的会给患者带来平静和愉悦吗？”雾今很快戴上橡胶手套，开始帮忙一起采摘木瓜。

毕竟他是领了薪水的，不能只拿钱不干活。

阿柏林熟练地摘下木瓜，将已经散发成熟水果香气的果实递给雾今：“想要知道答案的话，为什么不亲自尝一尝呢？”

雾今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味觉，无法品尝到阿柏林引以为傲的木瓜滋味了，怪可惜的。

他将木瓜凑到唇边，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神色轻松：“今天会是个愉快的日子。”

阿柏林笑，擦了擦手就从园艺围裙里拿出一张图纸：“这是就是隔离区的地图，背面是医生和病人的作息安排表，你知道的，精神病院是另一种形式的监狱，人们的时间被作息表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只要按着表格上注明的时间走，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言下之意，如果雾今想要搞什么小动作，可以根据地图和作息表上的信息完美避开，这样一来就能避免危机。

雾今微微一愣，很快接过对方递来的图纸，小心翼翼折好后塞进口袋里：“阿柏林，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何阿柏林如此主动为他提供帮助，还是在猜测到他另有目的的情况下。

阿柏林耸耸肩：“你的薪水也不是我开的，是军方。”

“阿达拉给你安排工作的时候，曾叮嘱过我，要给你足够自由的成长空间，至于为什么…”阿柏林笑了笑，“这你就得问阿达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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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口欲（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