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忘海茫茫静无涛

纷至沓来的煞气占去整个大荒之隅后仍旧没有要停的意思,此事惊动了在凡间游历的辉即。他先一步赶去正巧见得一只被煞气缠住后腿的小兽,顺手救下它。

只是他虽能轻易净化这不知由何而来的煞气却始终净不完,原本打算慢慢往前不漏任何一寸地方的,可怎料无论驱散多少回这煞气都依然再次蔓延,丝毫不给他歇息的机会。

如此反复两三日辉即索性作罢,飞身而起要去那根源处瞧瞧究竟。小兽见神君要走,顾不得煞气磨骨在地面奋身奔跑而追,尚未跑多久便被吞了个毫毛不剩。辉即于心不忍,只好停下来一招手将它捞出抱在怀里,带走了。

煞气之源是座巍峨而诡异的高山。虽说是山,却好似没有山体,柔得宛如云纱堆砌缥缈成雾。辉即将小兽揣入怀中自祥云上落下,煞气未有避开反倒是朝他聚拢缠缚上双腿,他低头看得,抬脚拂了拂,正欲往前时山中却走出来一道身影。

“师尊!”辉即见是戎弱,又惊又喜。

戎弱微微抬了抬手指,大山便吐出来另一道身影送至辉即面前:“带他回去。”

辉即吹开包裹那道身影的煞气,不由得大吃一惊:“夙重?!受伤了,是谁——”他抬起错愕的脸,又问戎弱,“师尊,是这污浊伤了他么?”

“是我。”戎弱冷淡答道。

辉即不解:“师尊为何伤他?还有这污浊,又是从何而来?”

戎弱未答,继续道:“等夙重醒来告诉他,苍弥的事我自会处理,你等不许再踏入大荒之隅。”

“师尊!”见戎弱转身要走辉即想去追,还不等动身便被他甩来的一掌震出了大荒之隅。

虽然心有疑惑想去师尊面前求个明白,可奈何夙重伤得厉害辉即不得不先带他回天上,瞒着其他师兄弟找了药卿来医治。此事在弄清原委前辉即不打算声张,便托药卿悄悄地来。药卿不是多嘴的性子便也未探究过,只一心帮重伤的夙重恢复。

数日后夙重才醒来,勉强能开口说话,便将始末一一道与辉即。

那日他收到苍光送来的信,读过之后立即动身去了大荒之隅。岂料昔日的荒原竟满是污秽成了不堪入目的模样,他便留下苍光独自入了山,山中无路四方不明,连神法在此都受限制,全凭直觉才终于见到了被关起来的苍弥。许是白日的缘故,苍弥还算是清醒,见得夙重站在障界外竟是松了口气。

“夙重师兄,谢谢您能来。”

夙重托起掌心的信:“这上面写的,当真?”

“当真。”苍弥点了点头,“大荒之主眼观未至之时,自不会有假。”

沉默片刻夙重又问:“师尊可知道?”

“师父不知。我不想让师父知道,不想让师父难过。”

便也是希望他不要告诉师尊的意思。夙重一握手掌收回了浮起的字:“师尊在何处?”

苍弥回身看了眼身后:“在休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夙重却只见得煞气涌动。

“夜里……”苍弥深吸口气,不免想到了自己的作为,“夜里,我体内煞气翻腾,师父助我清除耗费了太多神力,白日里总要休息许久。”他正过身来垂头不敢看夙重的双眼,“我与师父之间……苍光可有告知师兄?”

夙重倒不似苍光那般愤怒:“你与师尊之间的事,非我所能评判,孰是孰非亦不该为谁诟病。”

欲言又止片刻苍弥终于沉了口气,抬头定定目视夙重:“我对师父生了不该有的情愫,以往一直深埋心底不曾遐想过分毫。不成想煞气侵体毁我意志,破了师父的完璧之身,致使他……也遭煞气侵体。恶果皆已成,唯有我死,才能消除师父体内的污秽。”

夙重心有错愕,脸上却只是稍改了些许神色。他缓了许久才问:“所谓死,是指何意?”

“消魂灭魄,不复世间。”苍弥坚定答道,“一丝一毫的神智都不可留下。祸因皆是我,恶果亦是我。我已无法再获纯净,但求还师父一个清明。”

夙重展开书信又细细看了一番:“净法玉身诀……诸神之剑……”

苍弥轻轻叹了口气:“师父不肯杀我,也杀不了我,净玉玦的神识能助师父一力。让他误以为没了我才能救下胤善,他便不会犹豫。至于诸神之剑……师兄,我——”

夙重抬手制止了苍弥的话音,将信收好:“信上真假,尚不可知。即便是真的,为了师尊归位三界之主,我等化剑又何妨。”

可夙重越是坦然接受便越叫苍弥心中愧疚:“还有一事……想恳请师兄相助。”

“你说。”

苍弥回头看了看包裹着净玉玦的煞气,走出障界:“请师兄敲断我的神骨。”

夙重皱了下眉头:“你知道断了神骨意味着甚么么?”

“断了神骨,我便不再是神。可我已然不能称之为神了。废了它,日后时机已至时,能让诸位省下许多力气,以免出纰漏。况且,若神骨还在,只怕净玉玦也踹不死將漓。”苍弥说罢跪了夙重,“我闯出祸端连累师父与诸位师兄姐,断根神骨已是讨了大便宜。”

“因此,你便断了小师弟的神骨?”辉即问道。

夙重的伤好了许多,全依托于戎弱心念情分未下死手。他于辉即眼前凭空抹过展开书信:“吾愿承其重。”

辉即看过之后便挥挥手散去眼前的文字,蹙眉沉思片刻道:“此事……便依小师弟的意思么?集我十二神之力,未必不能解决小师弟体内的煞气。”

夙重抬眼盯着辉即正色问道:“解决了苍弥体内的煞气,然后放任他与师尊继续鸾凤和鸣?”

“甚么?!”辉即诧异不已,“你岂敢谣诼!”

“我亦希望是谣诼。”

辉即缓缓坐下,转头想再次向夙重求证,最终却没能问出口。

大荒之隅上,煞气蔓延得更快了,被困住的苍弥拼命想冲出来,纵然此刻还是青天白日。戎弱与他隔着障界,倾尽所有神力为他修复断骨。里头的苍弥喊着痛,用身体反复冲撞障界意图逃离,见逃不掉便大声咒骂起了戎弱,什么尊师重道,通通都是个屁。

而戎弱也没了以往的清微淡远,嘴角渗出的鲜血与凌乱的垂发使他看起来亦是狼狈。

“神天!”苍光实在看不下去,便上前劝阻,“您已非全盛之躯,要接神骨无异于折自己的修为啊。”

戎弱不听,可又无暇再送苍光走:“你听不见他在喊痛么。”

断开之处飘出缕缕细丝相互连在了一起,将两端骨头慢慢拉拢合上,还了苍弥一丝清醒。

“师……父……”他明白了戎弱在做什么,奋力将煞气汇聚在缓缓抬起的右掌上。

戎弱瞥去一眼,虽然有所警觉却以为他是打算冲破障界便并未特别在意。

神骨有自护之力,他无法自行敲断便只得委托大师兄,幸好这东西断去后便不再自护,才让他有机会阻止师父施救。周遭的煞气不断聚向苍弥的右掌渐渐成了小小漩涡,他便拼尽全力一掌拍向断骨处,将眼见便要连合的神骨全全震碎,再无复原的可能。

戎弱也被震得后退几步:“你在作甚?!”

煞气冲破障界喷向四方将苍光冲走,苍弥慢慢走向戎弱,已然不复往日俊朗的脸扭曲着,变了形:“杀了……我……”

“不行。”

“杀了我……”

“不行。”

“师父……”苍弥将脸埋进戎弱的肩上,“我好痛苦……杀了我……让我解脱……”

戎弱抱着他,不再拒绝。他也不再尝试替苍弥重接神骨,也不再净化他,反倒是用神术将煞气暂且封滞在他体内强行赎出神智。这般做的后果自然有反噬,可苍弥都决意要赴死了,又有何不可呢。

“师父,时候快了。”苍弥摸了摸自己的上腹,“我跟着师父去过许多地方,可还未去过忘海。曾听炅寻师兄说忘海的朝日很美,我想请师父陪我去看看,了却一桩遗憾。”

“你想去的,我都随行。”戎弱笑道,召来乌云。

苍光明白此去一别便与这二位要隔万年才能再次相见,便于大山之外伏地拜别,许久都未起身。

忘海茫茫静无波涛,戎弱寻了一处断崖落下,等着日过海夕现明月,让乌云独自归去。

乌云直上九霄渐是洗去秽浊融入紫金晚霞中,又随夜色而隐去,再现身时,已然是净白。

那九霄之中、云榻软卧之上数日未见动静,但殿前依旧无声无息地站着十位司天。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声凤鸣,有些远,却又足够清晰,云榻上的神仙似乎被惊动了,伸出一只形如枯槁的手破开垂幔搭在榻边。片刻后他撑着云榻缓缓坐起身,撩开垂幔环视一圈齐齐跪下的司天,伸下一条腿踩着地面。白得有些刺眼的头发披于背后融入了云中,有一簇牵连着几缕绕过因支撑身体而耸起的肩垂落到胸前,早没了一丝的墨黑。

“苍弥呢?”他开口问道,有一丝沙哑。

天帝抬头看向他:“师尊为何不问没有三界之主的这万年,芸芸万物是否安好。”

戎弱不答他,未有穿鞋便径直起身下榻往外走,宽松的衣衫随他大步向前而左右摇摆,轻拂过院中跪拜的神仙。

“师尊,您要去哪里?”炅寻追出来,大声问道。

戎弱取出体内别涯的残魂一挥衣袖还入他体内,头也不回地飞向凡间。

此去已过六载有余,帝焉早不复往年民不聊生的模样已是安定下来——这并非全是胤善的功劳。

自从那日汝陵历经炼狱得神明降世后,帝焉各个郡的百姓便纷纷揭竿而起,以皇帝无德惹天怒降灾之名夺去郡守的大权占地为王。朝中无臣军中无兵,空留胤善一人独坐帝椅望着殿外萧条的皇宫,等着义军攻进来。他放出了话,各郡的将军无论是谁,能进宫将他从椅子上拉下去者,便是这片疆土的新主。

他等了三年,曾在闻宵有过数面之缘的鲁将军终于带着人马踏破宫门浩浩荡荡走进来。那身铠甲虽然旧了,却没有丝毫的血迹,还是当年胤善曾见过的干净样子。

鲁将军取下头盔夹在臂弯间,走到台阶下:“你曾说过要改变帝焉,这便是改变的结果?”

胤善竟是笑了,起身让出帝椅:“请。”

鲁将军瞥去一眼,并未动:“入城后,许多百姓前来为你说情,如今城中还活着的人皆是被你与你的亲卫所救。你有如此神威,分明能为帝焉为百姓做更多善事,国泰民安指日可待,可为何你称帝后却持政不勤?当年在城墙上说的那番豪言壮语,竟全是虚言么?!你看看如今的帝焉!遍地是战火处处有流民,这一切你原本可以阻止!”

“我被遮住双目幽禁五年从未见过一丝光明,谁来阻止过?”胤善大笑着往殿外走,“谁都不曾救过我,凭甚么又要我去救人?!全都毁了才好!”

“拿下他!”

鲁将军一声令下,侯在殿外的将士便亮出早已出鞘的兵刃压向胤善逼迫他跪地不能动弹。

“将军,是否斩下他的人头?”千长问道。

大步出来的鲁将军见胤善未有反抗,便生出了一丝怜悯:“传说妖太子胤善杀不死,不用费这个力气。押入大牢。”

入牢的胤善瘫坐在墙角处多日不见一动,昔日交好的那些妖除了裳羽偶尔化作翠鸟停于窗棂上来看看他,便是再无谁显身。

大灾之后龙太子也跟去了天上,自此再未回来。几只妖无处可去便在城中帮着百姓重建屋舍,之后索性安顿下来等着净玉玦回来,心里笃定那位仙君定然不会舍下胤善就此回归天界。起初轻彩是想走的,奈何云染要跟着自己二哥,而他二哥又念着神天现身救潮湆不愿走,加上裳羽放不下胤善执意要留下,她也无处可去便骂了几句胤善活该再未提过此事。

妖大都记仇,虽然留在汝陵却也不愿继续出面帮胤善。

唯有裳羽可怜他。

之后的三年,鲁篷生登基称帝镇压各地暴乱改国号为盛,以长治久安之意。尽管时至今日仍有异军闹着分地而治偶起战事,也全都不曾掀起任何大风大浪。那个看似繁华的大国正如胤善所期盼的那般,彻底覆灭。

鲁篷生负手而立皇宫中的高墙之上,望着宫外新起的屋舍心中颇有感慨。他日思夜想也不明白,能如胤善,身怀绝技为何不用于治国,偏要将本就属于他的江山富贵拱手让人。皇权之高,即便许多人没有追逐过却也当是梦过的,梦万民敬仰,梦名垂青史。

“陛下,您看!”他身旁的内侍指着天边惊叹道,“天降七彩之光,定是福泽我天盛之兆!”

鲁篷生随着内侍手指之处看去,并未露出太多喜悦。

那霞光飞天而下直落城外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经历过那场大灾的百姓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内侍也慌张起来:“陛下,那是阙台所在之处呀,莫非是那个不死的前朝余孽……”

“派人去看!”末了鲁篷生顿了顿,“不,寡人当亲自前去。”

若要安邦必有统治,若要统治必生皇权。

得了皇权,哪里还肯归于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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