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缃应从云染怀中抽出手臂,顺势推开贴在自己身上的弟弟:“你先说说,司天为何忽然要将仙童子收回去。”
“为了回复修为。”
“这我知道。回复修为是要做甚么?”
磨叽了片刻,云染才道:“除魔,助三界之主归位。”
暮緗应侧目看向云染:“这是好事。”
“我知道是好事。可大哥也瞧见了,玉子儿道行并不高,收了他又有多大益处呢。”
暮缃应叹口气,拍拍云染的后脑勺站起身:“与其醉心如何逃走,不如好好享受与仙童子相处的时光。不过做决定的是你,莫留遗憾。”
云染仰头看他,责怪道:“大哥不帮我。”
“帮你?呵,没将你锁起来再送走仙童子已是我能帮上的最大忙了。”暮缃应弯腰又拎起云染的鼻子,“若是司天找来,为了雪兔一族你可不许再反抗。除非,仙童子要反抗。明白了?”
云染使劲挣扎:“明白了明白了,你快松开!”
正是因为玉子儿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归路,他才觉得不甘心,才替他反抗的么。
云染揉着鼻子走回家中。
为了避免被大雪掩埋,寒皑满银深中的房屋全都建得高,底下搭起木架离地十尺,需得前后登二十余阶梯才是休息的屋子。屋子外的木台上坐着那三只小妖,面朝外头悬吊着双腿来回晃荡。
大哥成亲后便与嫂嫂搬出去住了,二哥也未回来,家中便空了两间屋子出来,正好能容三只小妖住下。只是那三只小妖都未睡,不约而同走出屋子来找云染。只是云染不在,独留玉子儿在放在做梦,他们便只好等了。
临香不知从哪里抓了几团雪放在身旁,见云染低头走来便捏了一只雪球砸下去。云染被砸个满脸,随手一抹抬头见得三只窃笑的小妖,顿了顿,慢慢走上木梯并未生气。
“怎么都在?”
轻彩让柳之拂开临香的雪,转头对云染道:“坐下说。”
雪全被扫下木台,临香气不过,打了柳之一拳。柳之揉着肩膀委屈,又怕吵醒房中的玉子儿不得已忍下了,起身让座给云染自己朝旁边挪开。
云染默不吭声走过来坐下,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你准备拿玉子儿怎么办?”轻彩问道,“逃得掉么?”
临香撇撇嘴:“逃不掉也有仙君在么,何必害怕。”
柳之深吸口气转头想提醒,末了又将话咽回腹中,小声问道:“玉子儿说仙君和玉银儿都不在了,是指……死了么?仙君会死?亭涵……胤善怎么好像无动于衷?离开浣宁山后发生了甚么事,我与临香还未听你们仔细说起过。”
“仙君的事我也不大清楚。胤善忽然发疯将我们全关了起来,还抹去仙君的记忆。之后,仙君被杀了戚家老小的黑袍男子刺穿心堂,回天上去了。”轻彩抬头望向夜空,似乎再多看片刻便能看见净玉玦了,“我原本想,仙君若是死了那定是胤善害的,可玉子儿却没拿此事来恨他,还说玉银儿也死了。算一算,玉银儿兴许在昌出时便出了事。她从冥界回来后不久就没再出现过了,按玉子儿的说法,许是也与司天要恢复力量除魔有关。
“甚么样的魔,厉害到竟让司天连一双眼的力量都要收回去?”临香问道,“莫非是那黑袍男子?”
轻彩摇摇头:“不知道,便也只能猜测是如此了。”
“我有办法了!”柳之激动得一收脚撞上木台,他顾不得疼欣喜道,“司天除魔需要力量,眼睛的力量何其微小。”
临香不耐烦:“别绕话,说办法!”
柳之镇定下来:“司天需要力量,妖又何尝不是力量?将此事告知各族的妖王,动之以情晓之以利害,极众生之力,不是强过司天的一双眼么?雪兔、山狼、玄凤、蛟鱼、癸蛇、雷麟,哦对了,还有神龙,加在一起还怕帮不了司天么?到时候司天哪里还用将玉子儿收回去。”
这是个好主意,为何之前他从未想到过?云染猛地站起身便要走:“我去找兔王!”
轻轻挥挥手让他坐下:“太晚了,明日再去。”
“只是……不说清楚除甚么魔,恐怕诸王不会同意。”柳之又有些迟疑。
身后的门砰一声猛地开了,吓得四只小妖一激灵。玉子儿叉腰站在门内:“要除的是堕魔的古神苍弥,也就是如今的胤善。我听你们说话好久了。”
“胤善是古神?!”临香也不再压低嗓音。
玉子儿走出门在轻彩身旁坐下:“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仙君本是司天筑给神天的身体,为的便是要斩杀胤善,让神天净身归位。”
柳之拍拍受惊的胸脯:“神天归位,为何要斩杀胤善净身?而且你说仙君是神天的躯壳,那仙君……”
“胤善是想救仙君的,可是救不得。我也去求过神天,神天不理我。”玉子儿将额头抵在阑干上,“你们要让困兽谷的妖一起帮着司天杀胤善么?仙君若是知道了,会难过的。”
四只小妖无一搭腔,随后玉子儿又道:“罢了罢了,反正是要死的么。”
临香转头问他:“玉银儿是不是也已经死在了哪里?”
玉子儿点头:“玉银儿和我是司天的左右眼,她已经被收回去了。”
柳之垂下脑袋:“没想到要除的竟会是胤善,好歹与他是熟识了,还当真有些……”
云染深吸口气站起身:“司天要除魔让神天归位,我们既救不了仙君也救不了胤善,但一个小小仙童许还是能救的。”
“我不小。”玉子儿反驳,奈何云染无心与他纠缠。
柳之不禁有些动摇了:“那……还要继续劝说妖王么?”
“要。”云染干脆回道,“玉子儿先留下来,你们三个得回浣宁山去将此事告诉其余几只妖,请他们回去劝说各自的妖王。
柳之挠挠脸颊颇有些尴尬:“不过,得劳烦你让雪兔送一送,不然还未出谷我们便尸骨无存了。”
“我请大哥送你们。”
“明日柳之与临香回去便好。”轻彩忽然开了口。
临香不解地看来:“为何?”
轻彩打开手臂往后平躺下,望着夜空雪月漫不经心道:“难得进谷了,不回家我娘要生气。”
玉子儿也是不解:“进谷与回家有何干系?”
柳之盯着她沉思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一拍手:“你是困兽谷中的枫蝶族?!可你……可你以前分明惧怕困兽谷,半步不敢靠近……”
轻彩面有微笑地眨了眨眼,没说话。
临香了然,转头对柳之道:“她以前在做戏,可恶得很。”
“可恶得很。”柳之附和。
轻彩笑了一下,喃道:“不知今后,还有几个如此平静的夜晚能与你们一起度过。”
玉子儿也躺下来,牵住轻彩的手:“书上说,三界之主归位后,世间将是欣欣向荣天灵地秀。到时候,夜晚定比眼下还平静。”
临香左手牵上轻彩右手又去牵云染,末了高举着手臂重重倒下来:“来日话,来日说,当下是当下。”
云染被她牵扯得险些撞到地板,便索性半躺了身体。
“我困了。”柳之最后躺平身体,闭上眼,“玉子儿,你的法术不会让我半夜着凉罢?”
“我大哥说你弱不禁风。”云染脱下外衣扔给柳之盖上。
轻彩闻言笑了一声:“大哥真是慧眼。”
“柳之,你还得再修炼修炼。”
“对么,平日里我修炼时他总偷懒。”
“跟着仙君学坏了。”
“是是是。”
“弱柳扶风。”
“赢弱不堪!”
“心长弱力~”
“弱……弱肉强食!”
“我才三百岁,和你们比起来只能算是幼子,自然是要弱些。”
“我是花,你是柳,不如你叫我一声姐姐,往后我护着你。”
“可别,我挨最多的打便是你了。”
这一夜,四只小妖与仙童并排躺在屋外的木台上,断断续续聊到了翌日。
翌日天未明时云染去将暮缃应从梦中给摇了起来,大致说明一番后留下柳之与临香便去兔王门外候着了。暮缃应的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发作,眼前便只剩下赔笑的柳之与抱肘昂头一副“你快些收拾准备动身”的临香。无奈,他只得辞别妻子送这两只妖回浣宁山。
浣宁山中并没有因三只小妖带着玉子儿失踪了而闹出动静。两位司天闭门房中入定守神,胤善呆坐茶棚不吃不喝,龙太子担心他作践自己遂不敢离去,余下那些妖也全都不约而同地留在山中。不过寻思着遵守承诺他们不近山宅,于林中各自寻了处落脚的地方。厌隗与怜在巨树上筑起巢穴,洌滳带沂澈去了山中的河边,沂澈担心自己的气息随着河水流入困兽谷引来祸端便在河搭了棚子,薄棠斥为了替潮湆养护躯体便也住进去。
潮湆已然被换下那身华丽的红衣穿上松薄的长衫,头发用一根绸绳捆在背后以便梳洗。薄棠斥怕阳光烧伤他的脸,便涂上厚厚的蜡油,给他戴了垂有帷幔的斗笠。
帷幔脚绣着一只抱着鱼的兔子,甚是可爱。
“不知神天几时回来。”
有向戎弱求生的,也有向戎弱求死的。虽然对不住仙君,可似乎于这世间万物而言,身为神天的戎弱更加重要。
“听胤善说,神天在九曲万魔山。”
沂澈起身拿起自己的那老旧的斗笠戴在头上:“我去九曲万魔山见神天。”
“大哥。”洌滳叫住他,“您还随神天一道回来么?”
沂澈只顿了片刻便走了,没有应洌滳的话。
他走后不多久龙太子便显真身前来,背上驮着两只玄凤,未多言语卷起河边三只妖回到了山宅。
从寒皑满银深归来的柳之与临香已然在了。暮缃应也在,一见竟是短发的薄棠斥便迎上前来扒着他衣裳仰头不停地看。
“兄长?!”薄棠斥十分惊讶他的出现,“你怎会离开困兽谷?”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暮缃应掩不住满脸的诧异心疼,“你以前总以一头银发为傲,我想碰一下都不行,怎全没了?”他伸手摸了摸薄棠斥的头,“都没了。”
薄棠斥抓住大哥的手腕,拿下来:“不碍事,很快便会重新长出来。”
然而不等薄棠斥心中涌起万千思绪暮缃应便一圈击中他腹部,疼得他直不起腰:“让你非要离开寒皑满银深,活该。”
“我必须离开。”薄棠斥怕又挨打,便紧绷了全身的皮肉。
暮缃应刚抬起的手便又放下去:“甚么理由连大哥都不能说?你儿时可不曾在我面前藏秘密,不管好的坏的全让我知道。”
“兄长……”薄棠斥深思片刻,将暮缃应引到潮湆面前,“这便是我离开的理由。”
帷幔遮住了潮湆的容貌只朦胧透出一些来,暮缃应仔细看不清,便伸出手牵住帷幔欲要揭开来看看。洌滳忽然大步走来扼住暮缃应的小臂打断他的动作,神情不算柔和。紧随着薄棠斥又扼住了洌滳的小臂,他本就生得凶恨,这般一瞪便更加显得不和善了。
暮缃应左右看了看,松开帷幔:“他是谁?”
等到洌滳先放开暮缃应薄棠斥才松手:“他不能晒太阳。”
“他是谁?”暮缃应又问了一遍。
“潮湆。”顿了顿,薄棠斥才鼓起勇气继续,“是我心仪之人。”
暮缃应立即又看向潮湆上下打量一眼:“男子?!”
“我本来——”
“好了。”暮缃应打断他,顺手给了他一拳转身往茶棚走去,“先说正事。”
待得那方趣事了,看热闹的妖失去兴致前前后后聚过来,柳之才将昨夜商讨出来的计划细细告知。他担心这些妖不肯,悄悄端察着他们的神色变化。
临香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引以不在,要如何劝说蛇王?”
“我已传讯给引以,他兴许会回来的。”
“传讯?”临香凑近柳之面前紧紧盯着他,“怎么传的?”
柳之干咳一声心虚起来,往后缩:“他走之前与我定过联络的手段。”见临香再次逼近似有要拷问的气势他立即又道,“是柳絮,柳絮!我虽无法离开浣宁山太远,但却可以送出柳絮,只要附着引以的妖气柳絮便会飘向他。”
临香这才坐正身体:“可恨的引以,竟只与你有联络。”
柳之松口气笑了下,末了抬眼一一扫过几只大妖,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道:“此举虽说是为了救下玉子儿,却更是为了三界。连神天都无法斩除的魔……”他偷瞄胤善一眼,见他神情依旧便稍稍安了些心,“得诸位妖王相助,想来,司天会从容许多。”
龙太子最先做回应:“神龙本就无法置身事外,不用我多说父王也会参与其中。至于山狼族的狼王,为了星月天也定不会推辞,便由我去说。”
临香点点头:“您与山狼也算是一家了么。”
“神龙与山狼怎会是一家?”暮缃应窃声问薄棠斥。
“亲家。”薄棠斥也窃声回道。
暮缃应恍然大悟。
龙太子假意咳嗽,以作掩饰。
见龙太子已有决定,御写忧抓住身旁的儒言亲上去解了口中的咒,道:“神龙要参与,雷麟亦不可少。你,随我回空曳归。”
儒言大喜,握住御写忧的双手贴往自己的胸膛:“我这便去准备聘礼。”
御写忧用力甩开:“雷麟食人,你索性将自己切盘装里面。”
“好啊。”儒言笑得十分甜蜜,“阿御,你要全吃干净。”
暮缃应刚朝薄棠斥靠拢,薄棠斥便低声解释:“他非常人,言行举止皆有怪异。”
“玄凤的凤王还十分年幼,恐怕帮不了太多。”怜面露难色,“不过天央或许能召集其余的玄凤。”
厌隗抬头笑道:“我去将朱凤王绑来。他若不肯,大不了放把火烧了赤镜天。”
柳之一听当即慌了神:“烧、烧了?那朱凤王还会放过你么?”
“自然是不杀了我不罢休。”
“我看你不是想烧了赤镜天,是想烧了霜墨里。”怜怒目看向厌隗,就差拔剑相向了,“你早已是玄凤,所作所为皆关系到玄凤的安危,望你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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