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不改则心不改

院中无吵闹,甚是安静,便有清风如闲,阵阵拂林来。蛮奇七打着哈欠醒来,揉眼坐起,茫然两顾了,方才见得身旁龙太子。

龙太子正把玩从蛮奇七怀中摸出的龙鳞,斜眼见他起了,便笑问:“你就为了捡这个钻进鼠妖脚下?”

定睛看清他手中龙鳞,蛮奇七龇牙咧嘴扑上前抢夺,丝毫不顾此时妖力刚恢复,伤势尚未痊愈,凶巴巴地去扯龙太子衣袖,威胁道:“你还给我,不然我叫你好看!”

龙太子一手高举龙鳞,一手按住蛮奇七的脸往外推,笑道:“狼崽子,我千里迢迢来救你,你不道谢便罢了,竟还这般待我?这龙鳞乃我身上之物,你再不老实,我便收走了它。”

蛮奇七听得一愣,反倒不顾一切朝龙太子扑去骑在他身上,拼死拼活将龙鳞抢回来,护在心口不叫旁人有机可乘。龙太子遭他扑到在地,本是寻思这狼崽如此在意龙鳞那便以此再逗逗他,遂一招手,将龙鳞从他双手里抽出,一响指,破鳞成灰烬。

哪知蛮奇七来不及去抢,便眼睁睁见它消失,顿时揪住龙太子衣襟大哭起来,嘶喊着骂道:“你还我宝贝!那是我要拿回山狼族里给他们看的东西,你凭什么毁了它!你凭什么!”

龙太子被他哇啦哭得头疼,更是难以理解,遂坐起身推开他道:“不过是片龙鳞罢了,你何必哭得如此。”

此话叫蛮奇七听得更气,向龙太子一顿拳打脚踢,最后竟因强行用了妖气而再次撕裂身上伤口。龙太子一见,自知玩笑过头,抓了蛮奇七两只手让他再乱动不得,又现出龙尾来朝地上狠狠一砸,震碎护体鳞片后便径直送到他嘴边。

“喝下去。”

“我不喝!你赔我龙鳞!”

“喝了这血我就赔给你一块新的。”

蛮奇七偏偏生得倔,就是左右躲闪不肯喝,直至虚弱得再次现出原形方才被龙太子逮着机会,强行将尾巴塞进他嘴里叫他喝下。

妖力略见恢复,蛮奇七这厢慢慢又化人形,躺在地上抽泣不肯起。

龙太子总算松得一口气,心道是世间奇事多,今日他也算贡献出一桩,竟强逼着山狼饮下自己的血。他笑叹一声,收起尾巴问道:“龙鳞又非什么稀世之物,你作甚这般在意?”

蛮奇七呜咽几声,方才回答:“有了它,他们才会知道我吃过龙血,才会让我回家去。”

思及净玉玦方才所言,龙太子此时听得蛮奇七此话,不觉有些心疼,便拔下后颈上的一块龙鳞放入他手心,温柔道:“喏,这块比之前那块大。别哭了,龙须你若是要我也拔给你。”

蛮奇七握紧龙鳞,依旧躺在地上忍着哭声,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我想回族里了,可是他们不要我。爹和娘都不要我……”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龙太子伸手拭去他满脸的泪,于他睁眼看来时又笑道,“此龙鳞为证。”

“嗯……”又抽泣几声后,蛮奇七迅速起身,左右衣袖抹去脸上眼泪鼻涕,凑近龙太子跟前,抱住他的脑袋将额头抵上去,带着厚重鼻音又道,“山狼族彼此起誓时便会做抵首礼,代表此情志诚,月不改则心不改。”

此话听着虽有几分别扭,龙太子却也并未作他想,轻扶住蛮奇七的后脑,低声笑问:“月有阴晴圆缺,也不算改?”

“不算。按照我们山狼族的规矩,除非月不再发光、不再于夜晚升起,否则都不算。”

“好,那便月不改则心不改。”

蛮奇七欣喜,放开龙太子的脑袋后退几步,竟是扭捏起来,红着脸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龙太子长叹一声,起身揉了揉蛮奇七的脑袋:“你当真不愿意叫我殿下?”

“我想叫你名字。”

“將玄。你好好休息,我去帮玉玦除妖。”他说完便走出茶棚,纵身一跃入了云端。

蛮奇七捧着龙鳞正乐,柳之便从茶棚外探出头来,思忖片刻,才问:“蛮奇七,若我没记错,你们山狼族的抵首礼乃男女双方许定终身之礼,对么?”

蛮奇七瞥了柳之一眼,轻哼道:“自然是了。”

“你可知许定终身是何意?”

“管他是何意,將玄说了,月不改则心不改。”

柳之听得,只心道是莫管他人事,少惹一身腥。

且说净玉玦带上身边三位小仙往方家村而去,于云上朝村里望了,见得妖气弥漫,无半块净土,便将地公地婆扔下去。地公地婆正感叹生灵可悲,未觉忽然身下一空,回过神来时便已然坠落在地,摔得四脚朝天。

便听云上混账仙君道:“看看是否还有活人,有便救,没有便埋。”

土地公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净玉玦半天骂不出一句话。土地婆拍拍其肩,叹息道:“算了罢老头子,他是个混蛋玩意儿又非今日才知道,没用脚踹许是留了情分了。”

“留个屁!若非天帝——”土地公猛然发现说错话,抬头去看净玉玦,见他已离开才松口气,叹道,“唉……他也是个可怜人。”

土地婆当即冷了脸,提醒道:“此话可不许说给旁人听。”

“我岂会不明白。玉玦仙君自有玉玦仙君的命。”

二老此言自然未被净玉玦听见,他已乘云飞走,向鼠妖巢穴而去。

村外两里,便是荒草丛生地,其间废屋一座枯井一口,便是弥漫浓郁妖气之处。净玉玦破云而下,脚尖沾地轻落,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挥袖甩出法力挥散开浑浊妖气,终是将周围净化了些许。

仙法力广,波及周围近半里,便忽闻一声男子惨叫,玉子儿听得稍愣,不待仙君吩咐随即朝传音而来之地飞去,不多久,遂牵着一人魂魄回来。净玉玦眯眼细细瞧了,才惊觉此魂竟是阿全。

他惊讶问道:“阿全你怎么又死了?!”

阿全定睛看见净玉玦,便也是大惊失色道:“莫公子?!您……果然并非普通人。”

玉子儿松开阿全的手,站回净玉玦身边,挺直背脊高声道:“这位乃天界玉玦仙君是也,我乃仙君身边第一仙童。”

阿全释然笑起,摸摸后脑略有愧疚道:“原是天上神仙。亏得您曾救我一命,我没多少时日便又死了,实在无颜面对仙君。”

净玉玦倒是不在意,摆摆手道:“你怎会在这里?既然身故,该有鬼差来带你去地府才是。”

阿全叹口气,道:“不敢欺瞒仙君,只因当时您扰乱地府强行助我还阳,生死簿上便再无我的姓名,鬼差自不会来收。我已是孤魂野鬼一只,也再无法投胎去。”本还是满面落寞,忽而又觉净玉玦身份,便上前跪下,磕头道,“还请仙君救我家少东家一命!”

“你先起来说话。”

“是。”

待阿全起身后,净玉玦才又问:“好端端的,你怎地又死了?”

“此事说来话长……”阿全犹豫许久,惴惴不安,抬眼见得仙君与仙童皆是盯着自己,这才又开口,“想来凡人诸事也逃不过神仙双眼。我说。”

遂听他细细道来:

那日天尚早,本于满园香中守院,怎料老东家行色匆匆来了,去书房待得半柱香时候又出来,见他在,便吩咐他带上贺礼前来方家村西侧两里外。他自然不敢不答应,便提上物什过来。怎料得,他刚过方家村往此处走来,尚未回神,便已然被偷袭。偷袭的妖物速度极快,眨眼间他便已是魂身分离,英年又早逝了。

阿全叹息着道完,继而又拽住净玉玦衣袂道:“我死后游荡于此,无意听得那吃掉我的妖怪曾言道——待下月初一络泽城中妖气蔓延开时,便先去吃了冯氏一家。还请仙君救救冯家。”

净玉玦皱了下眉,又思及阿全如今落得孤魂野鬼命,也全是他的过错,便只得应承下来:“仙家本不该插手凡人生死,之前破格救你一命已是犯了大忌。但念在你忠诚心善,又因我私欲变得无法投胎,便答应你,保他们不落入妖物口中。”

阿全闻言大喜:“多谢仙君。若能有用得上我阿全之处,任凭您吩咐。”

此番琢磨片刻,净玉玦仔细盘算过,便道:“也罢,我院中尚缺一名苦力,你便跟着我罢。”

遂收了阿全魂魄入掌心,四下找寻可以安放之处,转头见玉子儿头上捆着长绫带,便随手将阿全的魂魄放入其中。

玉子儿忽觉头顶有晃动,抬眼上瞄,却不见得任何,又见仙君大步而去,遂追上前问:“仙君,您当真要留凡人的魂魄在身边么?他在我发带里,我觉得别扭。”

“回去再放他出来。”

仙童不明白,仙君以往于生于死于万物,从不在意,亦不会动任何恻隐之心,便是见得生灵将死于面前,也熟视无睹自离去。怎地眼下越发心肠软了?

净玉玦倒无此烦恼,无情也好善良也罢,不过皆是他一念兴起罢了。他行至枯井旁俯身朝里看,寻思片刻,凝来仙气做出十来只猫,将其统统投入井中,又一招手,以残余妖气结成椅,撩起衣摆飒然坐下。

便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枯井中陡然喷出一柱墨灰妖气直窜天上。十只泛白仙猫萦绕其间,便是搏斗不停,使得妖气频频滴落。净玉玦抬眼见得,正思忖是结障界以遮挡还是吐气成刃将其悉数震碎。便于身后送上一把撑开的伞来,为他挡去全部妖气。

身后男子笑道:“正好赶上。”

净玉玦闻声仰头去看,便见得龙太子正笑,遂问道:“蛮奇七无碍了?”

“活蹦乱跳。”龙太子将伞递给立于旁的玉子儿,让他为仙君撑得伞,又道,“我许久不曾打架,那鼠妖让给我如何?”

此事正合净玉玦心意,又岂有拒绝之理,自然答应:“还请龙太子手下留情,我有话要问它。”

龙太子一笑,扭动脖子活络了全身筋骨,一跃成龙窜入鼠妖身旁,嬉闹似的与之纠缠起来。可那鼠妖也厉害,碰上龙威豪无惧色,反倒愈发凶猛起来。龙太子妖力自然不弱,于同辈中算是妖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偏偏奈何不得那鼠妖,最后竟落了下风。

于旁净玉玦观战许久,不觉皱起眉,心道是龙太子竟拿不下区区鼠妖,实在怪也。他再隔岸观火不得,速速起身飞至龙太子身旁,合力而战。顷刻间,天地为之变色,滚滚雷声来回不止,顺着龙太子的手势落在鼠妖身上。鼠妖仿佛觉不出痛意,只稍顿了行动,便立即又袭来。

此番来回过招不知多少回,鼠妖终于见疲,净玉玦见机送上一脚,将它踹到地上砸出大坑来。玉子儿本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拍手称快便好,哪知鼠妖起身见了他,这厢扑来,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咬。

玉子儿被鼠妖发出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动弹不得,净玉玦亦是来不及赶到,便以十成力气投掷出玉如意敲向鼠妖后背,待它滞待时飞往玉子儿跟前,一把将他扔给了龙太子。

鼠妖匍匐几回,抬头凶狠见得净玉玦,泛出黑雾的双眼却一愣,话不成句道:“师……师……师……父……”

此回倒该净玉玦愣住了,指着自己鼻子问:“你叫我师父?”

鼠妖艰难往前爬来,边爬边道:“我……我……已心……心……悦悦……悦君……君……子……许许……许……多……年……”

龙太子提了玉子儿落地,玉子儿便跑至仙君跟前惊呼道:“仙君,您几时又收了一只鼠妖为徒了?!”

此话净玉玦也想问。他心紧鼠妖突然袭来,推开玉子儿才问:“你唤我师父,可我却不记得收过你为徒。你说说,你几时拜的师?”

“大……大荒……师……师……师悦悦……悦心……”

“大荒……”净玉玦不禁想起收戚家二位少公子为徒时恍然所见之幻象,不觉心生澎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鼠妖眼中有泪,簌簌而落,带了几分哽咽道:“我……我……苍……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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