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孽障大化归自然

望着天帝消失于云台上的身影,净玉玦本想悄然在心中抱怨几句,转念思及先前得了酒喝便又忍下,自然眉笑眼开几分,飞下云台归还了金光镜。临行前他灵光一闪又前去趟月老的红线堂,叫来月老帮着寻自己的名字。

月老不知他何意,古怪打量过半晌后方才开口问:“仙君此行凡间是遇上属意之人了?”

“倒并非属意。”只是近日来连生怪象叫他不得不猜疑起自己与小龙子之间许是有些什么的,“虽然我与他之间彼此无情意,他更是已有心仪之人,但确认一番总归是好的。”

月老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仙君大可放心,红线堂中尚无您的名字。”

净玉玦抱臂寻思片刻,又问:“可有戎弱的名字?”

月老闻言一愣,领着净玉玦穿过缭乱繁杂的红绳行至红线堂深处。便于两处斑驳古墙之上分别刻着戎弱与苍弥,其间相连的红线盈盈附有诸多仙光竟是比得婴孩手腕般粗。净玉玦左右瞧瞧两端名字正琢磨是否与自己有关系,便听得月老于旁叹息。

“此红线乃是天地之间第一根,便是先有了古神与神君之间的因缘方才有了我这红线堂。说来当真是令人感慨,即便古神早已陨落,这根红线也从未变过。”

“许是古神投胎转世了呢。”

“若当真如此,天帝岂会不寻他。”

净玉玦斜目瞥向月老,心道许是月老不知他与古神见有关联,便未有多解释,收回目光打个哈欠道:“多谢月老。”说罢便要走。

寻思一刻月老拦下他又道:“仙君莫怪我多嘴,红线之缘乃天定,即便古神也奈何不了。但未牵红线之情实在无缘无分,还请仙君三思。”

净玉玦不知月老此话何意,便随口应道:“记住了。”

只是堂中红线缠绕繁多,他一一绕过尚未行得几步便停下来,定睛看着先前随意扫过的字——玉银儿。

见他停下,月老信步跟来凑前瞧了木牌上的名字,不等净玉玦发问便道:“这丫头不知是哪位神仙座下童子,两百年前曾救下一条鱼的性命,鱼要报恩,从此便有了三生情缘。”

遂收起愕然无奈叹口气:“不过是好心救了条鱼,便要遭受情劫,应是恩将仇报才对。”

“神仙自然是无法理解。但以凡界生灵的想法来言道,报恩唯有以命以情最重。命么,谁也不想轻易便丢了,便只剩下了情。那小鱼投胎之时可是特意为了选个男胎而多等了两百年,也算是痴心一片了。”

“那条鱼投之人胎是何名?”

月老抚上玉银儿的红线闭上眼,捋着胡须窥探一番口方才睁眼道:“姓冯,名漱已。”

自然是他了。虽已是猜到,此时净玉玦心中仍是百感交集:“结果呢?”

“神仙的情,哪有甚么好结果。天道与人道,从古至今又有谁能兼顾。”月老收回手摇摇头,继续道,“这丫头许是要吃些苦头了。”

净玉玦盯着牌上名字恍惚片刻,终于与月老道别下得凡间回家去了。

且说净玉玦回天界的翌日清早,戚亭涵醒来惊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院中,周围小妖们个个手持武器有戒备,见得他哼唧两声睁眼开,纷纷后退半步虎视眈眈。戚亭涵不知这是何故,挣扎着盘腿坐起身四下环顾了。

“莫须有呢?”

玉子儿大喝一声:“你还敢问起我家公子!卑鄙小人,竟偷袭我家公子!”

戚亭涵不明就里,皱眉问道:“我偷袭他?”遂低头沉吟良久细细回想。昨夜之事尚且记得几分——睡前踟躇寻思如何对他表明心迹,哪知入梦后竟愈发思念惹得身上燥热不已,随后便恍恍惚惚离开木屋闯入他房中欲行不轨。

如此种种,竟全然非梦么?!

他慌张抬头看向玉子儿,急切问道:“莫须有人呢,我要见他!”

玉子儿斗胆上前半步手持树杈指着他,挺直后背道:“我家公子将你交由我们处置,暂时不会见你。”

“为何?”

“自然是因为你犯下错事。我家公子许是再也不愿见你了。”

戚亭涵一愣,立即起身逼近玉子儿面前压下许多气势来:“带我去见净玉玦。”

玉子儿被震慑得动弹不得,满脸皆是惊恐。云染上前来抓起他后背衣裳扯他下去,自己挡在前面回道:“这里没有净玉玦。”

戚亭涵越过云染抬头看向他身后的玉子儿,双目竟是透出许多狰狞来:“我要见净玉玦。”

“云、云染。”玉子儿被吓得直哆嗦,便连院中旁的小妖们也连连后退躲去安全的地方警惕着戚亭涵。

土地公知道再瞒不下去,遂现身缓缓前来道:“他若是说了,指不定得受仙君多大罚。玉玦仙君此时不在此处,要几日后才回来,你想知道甚么问我便可。”

见得土地公手握拐杖半点没有平日里寻常老人的模样,戚亭涵便知这院中许是除他之外再无凡人,便迫不及待迎上前问道:“净玉玦究竟是何人?”

土地公打量他片刻,解开困住他的麻绳便往茶棚走去:“说来话长,先喝口茶罢。玉子儿,麻烦你了。”

“哦。”玉子儿担心戚亭涵突然扑上来,拿树枝戒备地指着他,直至有了些距离方才转身跑向茶棚。

小妖们也一一现身围在茶棚外,好似土地公将要说戏文。

“净玉玦乃是天上神仙,这院中除却你,无一是凡人。”

此事已猜到,戚亭涵平静打量一圈小妖们,又问:“你们为何要装作凡人的身份?”

土地公踟躇半晌,直至戚亭涵不耐烦催促方才回答:“为了你。”此事究竟能否告知戚亭涵,他心中尚且无把握,倒并非是怕惹怒净玉玦,而是怕天帝嘱托的任务出差错。

“此事与我有何关联?”

“玉玦仙君下凡来是为了护你周全至你寿终正寝。”

“这又是为何?”

“个中缘由乃是天机不可道,还请公子莫要为难。”

戚亭涵耐不住有些激动,继而又问:“戎弱与苍弥又是何人,净玉玦要护我周全是否与此有关?神仙庇佑凡人须得现身相见才行?”

此番连连追问想来是未将土地公的话听得半句入心。土地公也不恼他,笑呵呵一招手,桌面上便摆满了格式吃食。他笑眯眯对戚亭涵道:“到时辰用膳了,戚公子勿须客气。”

既已知道院中各位皆是来历不凡,戚亭涵便未见太多惊讶,低目瞥一眼满桌丰盛菜肴,道:“当日在大牢里初次见他时,他便说过要护我三世。这是何故?”

“既已知道仙君身份,诸多缘由不妨请仙君亲口告知。事已至此,我想仙君也不会再瞒你。”

心中思忖许久觉得土地公言之有理,戚亭涵这厢才端起碗筷吃起来。过后耐住性子等净玉玦回时,又不知不觉与小妖们打得好关系,听下许多妖生趣事与仙君平日所为,不禁心中更是笃定——即便向净玉玦表明心意也未必能招来唾弃,哪怕净玉玦唾弃或是不接受亦是断然不能从他身边逃走。此生还长,稍加利用戎弱与苍弥之梦,迟早能叫净玉玦动心。

便是下了此番决定,戚亭涵于这山宅中便住得更加舒坦了。家中之事待爹娘消气后再另寻他法找到利好条件与孙家重新建交便可,虽是麻烦了些,但也并非绝路。他每日一面思忖着如何避免两家交恶一面替土地公打理药草,倒是再未念叨起净玉玦。

遂于净玉玦离开后的第五日,戚亭涵正在端着竹筛从后院里出来,那不过是上天去晃了一圈的净玉玦终于在山宅外头落地信步闲闲进门来。前来看病之人见到他纷纷打过招呼,净玉玦随口应付下继续朝里走,便见得戚亭涵回眸瞥了自己一眼晒草去了。

玉子儿一见他立即跑来,高声道:“公子回来啦。”

“嗯。”

“莫须有。”戚亭涵放好竹筛这才叫住他,“我有事同你说。”

净玉玦不经意抚过颈脖仍是有些后怕,遂推诿道:“我有些困倦,稍后再说。”

戚亭涵沉得住气,只是盯着一面朝房中走一面打哈欠的净玉玦未再做声,愣是等到了夜里他又起来。

前来求医之人已然悉数离开,小妖们用过膳正于院中玩耍。睡到酒意又起的净玉玦怀念起先前那杯琼浆这厢出得房门来,路过院中唤来玉子儿煮茶,方又窝进茶棚懒懒斜倚半躺下,半点没有神仙的样子。

对座戚亭涵见他来了,于身旁拿起画卷放在桌上缓缓展开。净玉玦不知他何意,瞥一眼轻声笑了,道:“画不离手,当真是风雅的性子。”

净玉玦不在的这几日,柳之悄悄对戚亭涵道来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仙君的秘密——仙君曾起过要毁画的念头,原因无他,乃是画与仙君魂身相连。戚亭涵便想起那日净玉玦潜入他房中抢画时的模样,大致猜到些许,这厢抬手放于画上,眈眈端详起对面之人的面容,缓缓移动手掌缓缓道:“画上神仙与我有缘,自然是不敢离手。”

骨肉相连之处传来刺痛,净玉玦稳住心神运气加以抵抗,勉强还能佯装无恙笑道:“观画不下手,既然你喜欢又何必做出破坏的举动。”

“正是因为喜欢。”

臭小子,不知收敛。净玉玦暗骂一声,鬓边细汗已显现于烛光跃动之下,被衬出的脸颊看似微微泛起红。

面容之变全叫人收于眼里,戚亭涵知他在忍耐,手掌便忽然肆无忌惮在画像上游走,见净玉玦终于躬下身不禁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笑来道,“你身体不舒服?乃是夜里风凉的缘故?”

净玉玦偏偏倒倒扶着桌子站起身,刚想伸手去抢画却被戚亭涵先一步收走。此番煞气直冲魂里,他再无力支撑爬在桌上心里终是有几分急了:“白开心!把那画……给我烧了!”

玉子儿慌慌张张刚有动作,那戚亭涵便冷眼一横瞪来,道:“玉子儿,你先去休息,他要喝茶我来煮。”

“你……?!”净玉玦一惊,便是立刻明白过来了转头对玉子儿呵斥道,“烧画!”

左右皆不好惹,横竖不敢得罪,玉子儿哆哆嗦嗦不敢动。戚亭涵索性便不再搭理他,细细欣赏起净玉玦此时痛苦的面容来:“净玉玦,你若此时让我高兴了,我便停下来。”

“臭小子……”

他抬手抚过净玉玦脖子上的印记:“那日夜里苍弥对你是粗暴了些,我来替他赔罪。玉玦仙君喜欢哪座庙里的高香,我这便去买来。”

净玉玦火冒三丈,满心寻思着该如何将那画给撕碎,便怒道:“将你的手从画上拿开!”

“你为何要护我三世,我与你前世有缘么?”

“有个……屁……!”

“你若不肯说实话,我便不会收手。”随着话音落下,戚亭涵直接将整个手掌压上去磨蹭,捏起净玉玦的下巴使得他面朝自己,又道,“我想知道你我之间的一切。”

这一掌压得净玉玦吃痛惊叫一声,已是再动弹不得。玉子儿嚎啕大哭着向戚亭涵求饶,引来地公地婆见了眼前情景,亦是各种好言相劝。

诚然,见得净玉玦受苦戚亭涵哪里会好受,可若是不趁此机会追问清楚定是再难让净玉玦开口。他不理任何劝阻,爬上桌子将净玉玦揽进怀中搂着他,低声道:“只这一回,我过后便将画像销毁绝不再威胁你。我亦是不想做出伤害你之事,恳求你,将一切都告诉我。”

“我护你……是因我不慎跌落将你砸死,你前世乃龙王之子……天帝便罚我如此。至于戎弱与苍弥……我也同样不知……与你我有何关联。我回天上查过……并未得出任何结论。你满意了……?”

戚亭涵收回抚摸画像那只手抱住净玉玦,继续问:“你扮做莫须有,又替我疗伤治病,一直以来都在捉弄我?”

净玉玦靠在他肩上无力笑了笑:“倘若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自称是神仙要庇佑你,你会如何做?”

戚亭涵思量片刻才答:“许是不信。”

“不信事小。你要是将此大肆张扬,或仗着我的庇佑尽做危险之事,那岂不是得累死我。”

“玉子儿,将画烧了。”戚亭涵收紧手臂,轻轻顺着净玉玦后背,“还难受么?抱歉,我以为不会再如此待你了。”

净玉玦斜去眉目睇着玉子儿将画撕碎扔进炉子,一晃指尖添了把火,方才搂住戚亭涵后背,道:“是啊,即便你想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他张开手掌轻轻一按,便施了仙法将戚亭涵困住,脱身退出他怀中五指抓住他下颌狞笑道,“臭小子,早知我便不送你那副画任凭你早早死了算了!没想到今日竟是作茧自缚遭你戏耍。”

试过几下发觉动弹不得,戚亭涵索性不再挣扎,保持着跪坐于桌上的姿势辩解道:“多谢你守在我身旁,今日之事也并非是戏耍于你。”他沉思片刻,想来此时许是表明心意的好时机,便又正视净玉玦的双目,道,“我想弄清楚你我之间的种种,是因为我心仪——”他尚未说完,便见得净玉玦立于桌前以仙法将他拉至桌边。

“今日所言诸事种种本不该叫你知道,不想平添烦恼之心我致始未曾有变。”净玉玦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双手捧于戚亭涵脑边,叹口气道,“我本打算以好友身份伴随你左右,只是想来此路已是不通。当初便不该答应让你留下。”

“你要……作甚?”

“除去你与我有关的所有记忆,我身边的人与事,你都将忘却。”

戚亭涵一听便急得大叫:“这是为何?!我总算知道你是谁了,也想今后与你继续相处,净玉玦你不能抹去我的记忆!”

“这可由不得你。”原本消除凡人短暂记忆这般仙法乃是最简单不过,不知是何缘由,净玉玦却忍不住看向戚亭涵的双眼将过程放慢许多。戚亭涵拼命想挣扎却又动弹不得的惊慌模样映在他眼里,道不明究竟该如何言喻。他只是低声念着法诀,“天道无尽,神灭太极,心障心魔,大化归自然。”

“别别!你不能这么做!净玉玦你住手!我恳求你,我求你了净玉玦,我不能忘我不可以忘!别念了,别念了……!我心仪之人是——”

“忘。”

戚亭涵那张惊惶无措犹带泪光的脸,终是彻底平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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