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二章:耿耿戚戚怀忧隐

“狼王跳迎神舞时手里拿的长绫?岂止听闻过,前段时日在夜见月时正巧欣赏过九日。”

蛇王知道净玉玦这番话乃是糊弄,自然不甚满意。她沉下气息缓缓上前几步继续道:“狼王手持长绫寓意求愿示穹之脉。传言有道,无论多么难以实现的心愿,即便是令死者复生光阴倒流,示穹之脉皆能做到。更有传言称,示穹之脉乃是一条金光巨河。仙君可是,让这凡人小儿喝了河水?亦或是正因他喝了河水,您才会养在身边。”

瑶礼转头看向蛇王,不待开口便被净玉玦捂住眼睛按回怀里。净玉玦也不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后才对蛇王道:“虽不知蛇王从亭涵身上看见了甚么,但要说他这个九岁小娃喝过示穹之脉的河水实在荒唐了些。我养他在身边只出于我想这般做,信与不信随你。”

蛇王自知再多问多说无益,便只道是:“仙君,示穹之脉的消息必然会传出去,还请多加小心。”

净玉玦轻笑一声,问:“小心被蛇咬?”

“癸蛇并无与您作对的意思,今日之事也不会传出这道门。”心下里思虑仙君有误会,蛇王急忙出言解释,“只是您怀中小儿日后必定还会露出异相引来别有用心之士。毕竟示穹之脉,并非传说。”

“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罢了,多谢蛇王记挂。”净玉玦笑着道完此言便转身出了蛇王宫一踏入仙云,回浣宁山去了。

“世间岂会有坐享其成便能实现的愿望。”蛇王低声呢喃道,“示穹之脉,这回你又打算让谁……”

“陛下?”

目送净玉玦仙身入云,蛇王沉默片刻对身旁大受业道:“那并非区区癸蛇之力能对付的。告诉所有癸蛇,不得招惹玉玦仙君及他身边的凡人。”

“是。”

入云飞离琼霞过隙便悠然慢下来,净玉玦放下瑶礼落身要入座,脚下祥云便滚滚隆起盘出一只舒适的软椅来承住他身体。瑶礼立于他面前未动未言语,只以那双金光白瞳目定定看来。便是连玉子儿与阿全也知事有蹊跷,默然退至一旁等着仙君开口。

岂料先开口的却是瑶礼:“你是因为我喝了示穹之脉的水才收养的我么?”

小娃毕竟是小娃,所思所虑也不过事关在意之人。净玉玦默口片刻才缓缓回答:“示穹之脉不过是传说,连神仙都未见过岂会叫你这黄口小儿喝得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瑶礼点点头:“记得,我是亭涵。”

“那你可记得究竟发生了何事?”

“仙——”玉子儿刚要抢话替瑶礼回应便遭净玉玦睇去一眼闭了嘴。

瑶礼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当时蛇王变作巨蛇缠住我张嘴要吃,我十分害怕不敢动弹。这时心中忽然传来你的声音叫我别怕,我便好似做梦一般稀里糊涂的。”

尽管身边相处之物皆不凡,但初次见到那班庞然大物还是叫他骤然之间吓破了胆。

“此刻还是稀里糊涂的?”

瑶礼摇摇头走到净玉玦跟前握住他搭于扶托上的手继续道:“直到你真的来了我才渐渐清醒过来。但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你说出那番话,身体里好似有别的甚么东西在。你快帮我把它赶出去。”

小娃儿的手在发抖,净玉玦掐住他脸颊笑道:“既然它已在你体内便是你的东西,你得反过来压制,叫它乖乖听话再也不敢违背你的意愿。我教你段口诀心法,你觉得稀里糊涂的时候便于心中默念。”他道完便抱住瑶礼轻拍着他后背,近耳边低声念出一段话来,“‘无论所遇何事有多危险,净玉玦都会来救我。’你只需念这个口诀便好,只要你念了,我立马便会出现在你眼前。”

瑶礼惊讶抬头看向净玉玦:“在蛇王面前时,恍惚间听见的正是这段口诀。”这般道来,他不禁脸上见喜色,“你那时候已经知道我有危险了所以才来救我的么?”

净玉玦皱了下眉头略见疑惑,继而快速收回此番心绪笑道:“你有危险我岂会不知。”

“嗯。”瑶礼使劲点点头,不知何故忽然泛起委屈来,拽紧净玉玦的衣衫埋在他怀里大声又念道,“无论所遇何事有多危险,净玉玦都会来救我。无论所遇何事有多危险,净玉玦都会来救我。”他始终念着,不觉眼里金光渐退去,白眸入色,终于又是寻常小娃的模样。

便是为了等瑶礼如常净玉玦方才刻意缓下流云之速,飘飘摇摇了好几个时辰才至得浣宁山中的宅子。瑶礼已被他抱在腿上睡着了,玉子儿亦是盘腿拿着纸伞在打瞌睡。唯有阿全不曾闭目,立在云端之侧笑眼看他三位。

“阿全。”于万声孤寂之中净玉玦懒懒开了口,“引以回宅子了?”

阿全收起笑意皱眉不敢言。等不来回应,净玉玦睁开一只眼睇他末了又闭上,自言自语道:“看来是不会回来了。”

“他说,想去外边转转。”

净玉玦便未再答他。

自祥云入了山,土地公便有察觉,抬头看了片刻。柳之瞥见他动作不觉循着目光望去,末了收回视线继续端着石盅往东厨去了。

若仙君回来得知引以已出走,会有几分不舍得呢?又或正如引以所言毫不动摇?想来定是后者。

“药盅拿来了。”

“今日如何?”土地婆问他。

“伤势重的那个还要再养养。”

“凡人也就罢了,这回来的偏偏是妖。那不管事的神仙也不知几时回来。”

“应是快了,适才我见常在公朝天上看,许是仙君已入山。”

前些时日夜里,引以悄悄回来向他道别要离开困兽谷与浣宁山,临行时曾规劝他留在仙君身边无益处还是早些离开得好。他问起原由可引以半句不透露,言语中只带着几许对仙君的不满与失望。

“等你将来道行足能离开浣宁山了,我便来接你走。”临行前引以这般说道。柳之只能笑着应下来,再目送他化回蛇身钻入夜草中不见踪迹。

他哪里有什么道行,再修千年万年也只能待在浣宁山待在这座宅子里头。

“我们回来啦!”自天而下一声玉子儿的高喊。

柳之抬头看得一眼往前院走去,正巧净玉玦抱着瑶礼落下来,他便迎上前去道:“仙君,引以走了。”

净玉玦顿了顿,才应道:“知道了。”

柳之眼中稍有一瞬黯然,继而迅速复原又道:“您不在的这段时日,家中被送来了两只受伤的玄凤,常在公常在婆安排他们在木屋里住下养伤。您要不去看看?”

“不看。”净玉玦一面打着哈欠一面钻入茶棚躺下,末了向棚外懒懒抬起手又道,“玉子儿,煮茶。”

“哦。”原打算奔向东厨去找土地婆做糕点的玉子儿听闻仙君有吩咐,遂只好乖乖从了,提了水与柴禾走到炉边跪下身。

瑶礼走进茶棚来将手中油纸伞立放在一角,转身又至净玉玦跟前定定看他。净玉玦已是斜倚软垫歪着头闭眼养神打起了瞌睡,虽对瑶礼立于身侧有察觉却也未有多在意,只等玉子儿的茶煮好再睁眼。瑶礼不知他心里打算,以为是连日奔波神仙亦有劳累需熟睡,便轻轻蹲下身拉开他颈脖处的层层衣领张嘴咬下去。

此举全然是学那蛮奇七。

温热气息后惊起一阵剧痛,净玉玦猛然睁眼疼得浑身直打颤,仿佛回到戚亭涵抚摸他画像冲撞仙气之时,不觉心底泛出一丝莫名的惧怕。嵌入皮肤的牙好似咬住了他的仙魂不放,刻于其上的牙痕成了裂口再无法愈合,正极其缓慢地为他染上黑色煞气。

“亭涵……松口……”净玉玦惨白了一张脸,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瑶礼惊闻此声立即松嘴起身愣了半晌,屏息凝神盯着净玉玦半句言语不出。净玉玦亦是蹙眉移眸来斜眼睇他,气息稍有急重瘫软了身体半点不动弹。便是漠然无旁物四目长对了许久,谁都不知这一口咬来是因何缘故,故而未问,故而未答。直至玉子儿煮好茶叫了一声仙君净玉玦才立刻捂住被咬之处扭头别开脸,悄然使出仙力将瑶礼留下的牙印抹去。

“仙君您身体不适么?亭涵,仙君怎了?”送茶至案桌推来的玉子儿瞧见净玉玦脸色不大好便问瑶礼,可瑶礼愣神不答他,他只好转头欲问茶棚外的柳之。

先前之事全入眼底,柳之明白那并非能轻易广而告之的,不待玉子儿出声便立即抽身离开了这块是非地。而巧,自前日来便未离开的薄棠斥躺在屋顶晒太阳,听见仙君回来无意间也将那一幕看了去,思忖片刻又倒下身去略有心忧。

“大惊小怪。”尽管猜不透瑶礼心思,也并非是对他此举怀有不悦,净玉玦仍旧不愿当下里再与他多接触便借故道,“受伤的玄凤在何处?我去瞧瞧。”他言道着刚起身,忽是眼前一黑又倒下去。

瑶礼来不及扶他,只听得哗啦一声响,再回神时净玉玦便已倒在他眼前。玉子儿大喊着仙君着急奔过来质问瑶礼:“你对仙君做了甚么?!”

“我……咬了他一口。”

便是这一口,使得净玉玦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玉子儿与小妖们的呼喊仿如隔着一层水似的含糊且遥远,入他耳时已然再不成句子。

“师父。”

置身混沌中不知是谁叫了他一声,这才总算使得耳畔响动渐渐变得清晰。有磅礴的击水穿石之音,有树叶被风摇晃的瑟瑟之音,还有……还有谁的步子踩在石板落叶上,咔嚓,咔嚓。

“师父,我来接您了。”

他慢慢睁开眼转头朝树下看,见得斑驳树荫底下站着长大后的瑶礼便于树干上坐起身,不觉嘴角已带了笑:“苍弥。”

苍弥仰头伸来一只手,道:“族长称要为我们送行,请您务必前去。”

戎弱坐在树上微微皱眉有苦思,而后纵身跃下扶住苍弥的手沾了地,道:“此行一别许是再难见今日之人,是该好好与他们道别。”

遂是往凡人聚集之地而去了。

凡人设宴于山腹天洞中,篝火沿石壁细路而上将原本漆黑的村落照得通明,虽是不及外头天日,却也比三年前戎弱与苍弥到来之前光明许多,因而洞窟之人对他二位感激涕零不愿就此别过,便是一拖再拖至今日。

“神天。”族长特意在洞口等,见他二位回来立即笑脸相迎道,“还好还好,您二位还未走。”

神天的身份戎弱未有刻意瞒,于初见那日便自报了家门。起先凡人得知天神降临三跪九拜祈求他们庇佑,后来因所得恩惠实在太大便惧怕起他们走后将失去这一切再次回到一贫如洗的以前,便生了贪心。族中长者商榷许久,终是决定请他们留下与族中女子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永远居于此地。此事戎弱拒绝过许多回,族长这才再未提起过。

“苍弥。”那日于瀑布下相遇的女子澄华是族长之女,亦是陪在此处等他二位来。她一见苍弥便快步上前来塞给他新摘的果子,踟蹰半晌才问,“你与神天当真要走么?你从未想过留于某处扎根发芽?”

苍弥只看向回头来笑的戎弱,淡淡道:“师父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澄华垂下眉眼目有落寞:“即便是天神也定然盼着身边有伴,你们师徒感情固然是好,但总归要各自寻伴的。”

“我便是师父的伴。”

澄华不饶,继续追问:“你们皆为男子,如何做伴?”

“澄华,快进去告知族人神天们来了,备好的食物赶紧端上桌。”族长不愿澄华过于缠着苍弥便有此一说将她遣走,末了将他二位邀请入洞中。

问起根由,想来是凡人心中仍存有一丝恐惧的缘故,让神天娶亲留下的念头始终未有打消过。

篝火上烤着出猎狩来的野兽,散发出香甜气味的浑浊果酒被小娃捧来献给戎弱。戎弱苦笑摆摆手仍见小娃不收走,围坐身旁的人们亦是个个投来目光不转移,便无奈伸手欲接。苍弥知他喝不得,快一步抢下来一饮而尽放下空碗道:“师父吃喝不得,此事你们早已知晓。”

族长当即赔出笑脸歉意道:“二位神天降临助我族人良多,而今缘尽将去矣,我等却拿不出贵重物什相赠,唯有设宴款待……”他言罢重重叹来无尽愁绪。

戎弱于心不忍,沉思许久拿过空杯递给面前满目皆是委屈的小娃笑道:“莫哭莫哭,先前是苍弥不好。不过他是为了我着想才会如此,你便原谅他这一回再替我斟杯水来好么?”

小娃接下杯子仍有迟疑道:“您只要水便好了么?”

戎弱温和点头笑道:“只要水便好了。”

坐于旁边的老者此时也起了身,拿过小娃手中的杯盏道:“这小子也该饿了,由我去替仙君盛水来。”

“有劳了。”

目送老者牵着小娃子离去,苍弥顺势默然环顾了四周收回目光寻思片刻,趁着人们欢声笑语间靠近戎弱低声道:“师父,我还是觉得您别喝得好。”

“既已应下,又怎好反悔。”戎弱亦是悄声回他,“只是清水,无妨。”

“可我总是心有不安,他们并未放弃让澄华嫁给你。”

戎弱侧目睇一眼苍弥,意味深长笑道:“此事不必担忧,澄华心悦之人并非是我。”

苍弥张嘴还欲劝他,可旁座的老者已是至得跟前来将盛有清水的碗送到戎弱眼前道:“神天,请喝水。”

“师父。”苍弥仍旧心里忐忑。

戎弱笑面向他摆摆手,接下碗来先抿了一小口,确信的确是清水方才大口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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