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白一路游历，所经艰辛困苦又不如荒漠之境，中原的修行江湖至少从表面上看，大多数时候都风平浪静，让我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或许唐僧取经八十一难，十万八千里也不过如此。没准大半的时间走的都是太平之路。

老白否认我的想法。他说任何时候都有艰难险恶暗流涌动，只是我们没遇上，但你有心找麻烦，那还不容易，像荒漠境内缉拿悬赏通告在中原常见，有灵石金银可赚，还可入无主秘境夺天材地宝，断不会让你无事可干。我点头附和，师父这法子妙哉。

饶是如此，一切都还顺利。可能我之前已经经历太多的辛苦，早就习以为常，更何况现在没有修士和妖邪会主动招惹我们，杀人越货和偷奸犯科的，只会躲躲藏藏。和苍北境黑山原相比，按照我的标准来说，大九州真是天下太平。

但老白是我师父，所以我愿意毫无原则的奉承他说的一切，并一定要强调一下，“人生果然处处艰难，师父高见。”

“就一整个敷衍你师父是吧？我是这个意思吗？”

他有点小小的无奈，无奈写在脸上，快乐也写在脸上。

这一年的春天，老白还是因缘际会错过自己的生辰，到冬天的时候，我对自己过不过生辰也不甚在意了，那段时间刚好忙碌着，忙完之后，便到了年底，才想起来找家酒楼，各自要碗长寿面，算是补过。我跟老白说，师父你不在意生辰是对的，往后咱们一视同仁，想起来过，想不起来算。毕竟余生很长，每一天都有意义的话，比什么都强。

老白没反驳，他倒是跟我说，快要回到他的家乡了。

他说的快，实际比我们穿越苍北境和荒漠境加起来的时间还要长很多。大中原地大物博，疆域辽阔，远胜数十苍北或荒漠，每一洲每一境之地的春夏秋冬都不大一样。有的春天长，有的夏天长，还有的秋天长或者冬天长，有的像苍北一样，秋冬长，有的永远都是春天或者夏天，还有一年只得两季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我和老白多半都走过了。

我们在九州游历的时候，所见所闻无不成倍增长。比如我已经了解九州之内宗派数不胜数，也刚好遇上鼎鼎大名的玄门道武大会，还凑热闹体验了一下，偶尔浅交路过的三朋五友，笑言定当书信往来，却大部分因我行踪不定都不了了之。但江湖是热闹的，没有朋友也不会孤独，行在途中，风土人情屡见屡鲜，消息通达的速度也非常快。比如各类宗派尤其是名门望宗的是非传闻从未断过，随处可见茂盛瓜田。而修行这件事情，在九州江湖之中也可以分门别类到非常细目的程度，即便各地各种的玄门集会，也是花样繁多层出不穷。

开了眼了。

这里是人修的世界，人人热衷于修仙，人人都没能成仙。

另外，妖在这里是低于人修的存在，绝大多数无法凭借自身修为完整化形，运气好点，化去妖气给人修做宠物，当灵兽，做脚力。运气不好，邪气难除，就是人修修行的垫脚石和炼丹材料。

但似乎妖还是愿意在这里生存的，因为能解决温饱，即使在人修手下讨活，日子还能奔上小康，还有主子罩着。可能与中原的繁华相比，苍北黑山原这种地方真的太穷太落后，成天你争我夺打打杀杀，完全没有格局。不管做人还是作妖，终归得多见识，心有多大，路才能有多宽。

一路走一路感悟，不知不觉又经几番寒暑，终于跟着老白走回了他老家云境。

自此，方知老白大有来头。

云境有且只有一个宗门，叫天极宗，乃是当世七大宗门之首，千百年来长盛不衰。老白的真名叫云行白①，在云境人人尊称一声长离君，现有的身份是天极宗七十二峰之垚阳峰的峰主。辈分挺高的。

据说他从前结交的朋友，都是修行江湖大佬级别的人物。他的亲戚长辈，也都大有来头。他的道场、私人财富，尚不知数。

他有个为了天下苍生选择自我牺牲的爹②，是昔年天极宗第一号美男子，也是天极宗门历史上寥寥无几修到渡劫大圆满的修士，虽然没能飞升，但在仙门名垂青史。这件事情曾在坊间盛传，且天极宗门内最大的藏经馆里都有记录，说法基本一致。我后来专门去藏经馆翻阅过，上面记载他爹朝华君盛年时，修行界惨遭魔宫毒手，蛊疫于九州横行，甚至渗入各宗秘境。他爹在飞升的关头用毕生的修为与魔头对抗，给祸乱不止的毒疫时代彻底打上终结封印。

老白果断是英雄的后代啊。

他爹牺牲，老白尚幼小，便由堂兄亲自抚养长大，而老白的堂兄长，便是天极宗已经故去的上一任宗主云仓赋。据说罩他很久才撒手。

老白行事虽低调，但低调中常常被动高调，旁人羡慕眼红，他坦然从容，自始至终都没否认过自己出身优越，天赋傍身，宗门最好的资源更是信手拈来，每每谈及，必然肯定上辈子行善积德，所以这一世福运连绵。

也有当年知情的老辈们，曾提过实际上垚阳峰主在这些靠山都风光的时候并没靠的上，只是看着风光罢了。

老白多年不在云境，存在感日渐降低，不过他的宗门同辈依然认定他是个在修为上几近巅峰的人物，即使无实据查证。其实老白上次远游之前，宗门大多数修士也是这么认为的，说长离君为人低调，或许又有点风趣，早些年勤于修行，年纪轻轻便难逢敌手。又赞长离君人缘极好，几乎不与人冲突，也没见过他和当世顶级修士决斗分胜负，只晓得他很少为什么事情忧愁过。

老白最近一次出远门，就是十几年前，出云境而后不知所踪。他不在宗门的时日现任宗主对垚阳峰依旧颇多照顾，生怕托管峰上事务的弟子们打理不周，无法确保长离君归来时峰上一草一木维持原样，说起来都是云氏同辈，但宗主像敬长辈一样对其礼敬有加。因而长离君归来，并无人敢怠慢。

天极宗的一举一动代表着整个中原修行界的趋势和风向，所以江湖传闻中的长离君神秘而清贵。只近年来销声匿迹，渐渐少有人提及。

我一早知道老白不简单，但没料到能厉害如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老白简直朴素到令人发指，人家这才叫做真正的深藏不露。

这么说吧，长离君就是九州江湖近些年最流行的那种言情话本里出身高贵天赋异禀的主人公，美貌与智慧共存，上古大神娲皇造人的代表作。这样的话本我在中原游历时去书坊也翻过些许，深感无聊，并当场感叹著书者不过就是哄一哄年轻的姑娘们，修凡界怎么会有人设如此高级的角色呢。

我至今记得当时旁边站着一位年轻的红衣女修，理直气壮地跟我解释，“肯定没有啊！这也不叫哄吧。大家看话本就图个高兴，男人嘛，永远都是纸的好。写在纸上，画在纸上，永不叛变，永不塌房！”

“.......”新鲜。

那当真是我头一回见有姑娘这样评价男修。只我觉得凡事不能太绝对，于是反驳，“万一.....万一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呢？”

那红衣女修挖苦我，“你是不是傻，看你傻不拉几的，修炼修的脑子坏了？醒醒吧，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我嘴笨，说不过人家，为避免争吵，就点头认同。说你说的对，在下受教了，男人挂在墙上，写在纸上，这个世界就完美了，好的，谢谢你给我上了这样重要的一课。

红衣姑娘这才罢休。

我只是有点可惜又有点懵懂，她喜欢的都在纸上，但她却不在纸上，隔那么老远......

但现在想想，我师父老白又美又强（虽然没有惨）就很接近她们说的那种纸人，是像纸人里的活人，像活人里的纸人。

他当然有缺点，可是我现在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老白带着我初入云境的时候，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据后来宗门里那些因为好奇而特意找各种理由来我这儿吃瓜的碎嘴师哥师姐们说，长离君在垚阳峰的记名弟子也有几十号，可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收过亲传弟子。你到底是怎么打动他老人家的？

老人家？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办法将他如此年轻的状态和他现有的辈分关联在一起。只支着下巴思索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或许，是因为你们没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他一颗灵珠？”

诸位师姐师哥完全没听懂我在讲什么，别说他们，我自己都糊涂着呢。按照话本上英雄主角成长的逻辑，可能我本人也有个什么神秘但我并不知道的背景，被老白慧眼发掘，类似于我天赋异禀，修炼到一定程度会觉醒某种神脉之类的，然后傲视群雄一统天下，我把这些猜想说给前来垚阳峰吃瓜的人听，众人也不过呵呵一笑，很快转移话题。

果然呢，人们都爱听他们想听的，我从老白这件事情上悟出来的道理便是，话本高于现实，但源于现实啊，梦想还是要有的，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

解释：

① 云行白：梁逍之子，林之遥胞弟。

② 本故事承接的前文结局为《师尊，你清醒一点》的正文大结局。我当时码文的时候记不清朝华君和龙吟最后挂了没，也没有回头翻看，不管上本最后大战的结局，本故事承接这个设定：朝华和龙吟最终没有飞升，而是和反派同归于尽。

Ps；

红衣女修，那必须是某个大门派的修士了。老读者都懂吧。^_^

***

关于旧文联动：

老白爹妈的爱情，《男主，出来走两步》

老白姐姐的爱情，《传闻中的小师叔》

逍遥系列世界观仙界设定，《向天再借五百年》（主GB向，有微耽副cp）

屿川与离是逍遥系列之《逍遥曲》，时间线在《逍遥辞》之后，或有部分重合。逍遥辞的女主算老白点头之交，某些剧情可能有牵扯，可惜逍遥辞还没写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捡起来。数据不好，断断续续更着，本就很难坚持，更是碰上疫情糟心，很难捱，不得不自我解压。今天还翻了一下逍遥辞大纲，真的唏嘘。（一方面想一次性把大纲放出来结尾，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写了那么久，舍不得草率。还是找时间存稿吧。存着存着也就存完了，像这本一样。）

ps，屿川与离是小故事，剧情三分之一已经走完，完全可以独立阅读，实在有疑惑，可以翻翻系列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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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