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合

老白问我有没有正式的名字,我跟他说我自小跟着黑老大姓,别人都叫我小黑。你如果觉得不好听,以后叫我小白也可以。

反正无所谓。

老白说那也没关系,你要不是很在意,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取个官名。

我当然没意见。但没说真话。

我有正经名字的。九岁以前,我父母健在,我们居住在荒漠境最繁华的孤日城,我爹在孤日城里有一份相对体面的差事,我娘是在世家大族贺兰氏的族学里做书阁管事,他们都是在大族大佬们的手下的手下讨生活,没有权势凌人,没有大富大贵,就过个衣食无忧康乐平安,后来大佬们内斗,越斗越乱,连累我家破人亡。

爹娘没了,我跟野狗一样四处流浪。之后被路过荒漠不邪道的黑老大捡到,她第一句话便是感慨我长得很像我母亲。接着展开自我介绍,说是我母亲的拜把子姐妹,说她俩在苍北境那是土生土长,曾一起立志要做黑山原妖王,结果大业未半我母亲就碰见我那死鬼爹直接丢掉大好前途去挖野菜于是她俩就闹掰了,断绝一切联系的那种。

老黑没有嘲讽我家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只强调我有个人爹所以运气不错人形塑化的比较完整,但身上妖气是化不掉的,与其成日在荒漠境的人修们眼皮子底下苟活,索性回妖境博个前程。于是我跟着她回到苍北境黑山原狼牙口,成了她徒弟小黑。

我原先的名字也挺好。我爹给起的,他说我出生时他做过好梦,梦见天高地远山海辽阔,所以写我官名为屿川。晏屿川。

俱往矣啊。我虽在这妖匪横行的地方小有名气,但他们只晓得我叫小黑,且仗着老黑狐假虎威迫使公母老幼尊我一声黑姐。

我和老白是那天一大清早离开的黑风寨,果真用脚底板子老老实实走路,头一天也没怎么休息,顶着虽大但并不温暖的太阳走到傍晚的时候,遇到了横穿狼牙口的娶亲队伍。

黑山原的妖们大都生活混乱,但混出名堂的,也会因为各种理由选择像模像样成亲。就像现在我和老白碰见的情形,红绸裹着大花轿,八个彪形轿夫腰上扎着红带子,四步一颠,又几十个人扎着红头巾吆腔喝调,前敲锣,后打鼓,两边唢呐吹的震天响,摇头晃脑滋儿哇啦还挺带劲。

很难不喜庆。鬼道梁大张旗鼓的办事,黑山原妖尽皆知。

这一带最有仪式感的妖,除了狼牙口我师父老黑,就是鬼道梁的老妖。鬼道梁和我们黑风寨是只要逮着机会就互掐的关系。但这回梁上老妖成亲,还是给黑风寨人模狗样下个帖子,说办喜事嘛,要借道狼牙口,也请黑风寨大王捧个场,希望黄道吉日大家和平共处,之后该打打,该撕撕。

老黑当时就一个冷笑,“老杂种明明白白挑衅我,和黄风寨的成亲,以后对我黑风寨左右夹击,想的挺美。”

她肯定不会去捧场的,鬼道梁去黄风寨娶新妇的路,其实也可以不用穿过狼牙口,跑到黑风寨的地盘上撒野,无非是想给老黑下马威:两大匪帮联姻联手,捏死黑风寨还不容易。

现在的问题还不是谁欺负谁的问题,而是老黑以及除了我之外的黑风寨全体已然躺在地底下,跟谁都不用过不去了。

梁上老妖连着好几天广撒喜帖,还叮嘱手下喜事不宜见血,排场这么大,新妇却不是他亲自去娶的。老妖目前坐镇鬼道梁,此刻喜轿旁边骑着高头大马戴红帽穿红袍的,则是老妖头个老婆的儿子,鬼道梁的小妖王。

我不是很明白,成亲的是他老子,也不知道这小妖崽子高兴个啥,我们打个照面,小妖王骑在马上跟我和老白挥手,“喂!黑姐!上哪儿去?明儿跟你师父来吃喜酒啊!嘿呀,你这出门怎么就领一个小弟呢,亏得遇上我们近日行善积德,不然多不安全。”

小妖王得势,便不会拿正眼看人。我和老白灰扑扑的站在道口上,被他一顿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鬼道梁小妖王吗?成亲呐,恭喜。”我抬一抬眼皮,阴阳怪气,“祝白头偕老早生贵妖。”

“瞎说啥!我是替我爹去接我后娘,你搞错啦!”梁上小妖乐呵呵的解释,尚沉浸在喜悦和自豪之中,毛爪子撒出一把铜子儿,哗啦啦扬了半空,“拿去沾点喜气。回见嘞您!”

这厮手劲儿大,铜子蹦我脑门上,疼。

妖崽子骑着大马,前呼后拥,自然多了底气,从前有回落单给我碰上,抖抖索索怂成一团,一口一个黑姐我错了绕我一命吧,狗都没他能舔。

按照他现在的逻辑,如今是我落了单,但鬼道梁吉日不开杀戒,我是真特娘的走了狗屎运。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走远了,我转身看,老白正蹲着捡地上的铜子。捡起来还吹吹灰,听听声,说道,“正经铜子,苍北与荒漠两境通用,不错不错。”

我:“.......”

老白又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办喜事的鬼道梁妖王?出手挺阔绰啊。”

“他们这帮都是一肚子坏水,你为什么不像杀老黑一样杀了他们?”我问。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在办喜事,没朝我们动手,还送钱。”老白心情愉快,“你说,我是不是得吹首曲子恭喜一下?”

我默默翻个白眼:吹个毛线,都走远了。

不过在老白的话里我捕捉到一点微妙的信息:他杀老黑,可能是老黑先挑衅他来着。

害,追究这个干嘛,老黑都死透了。

结果老白又回头望着远去的娶亲队,浅浅一叹,“可是我看鬼道梁这帮妖印堂发黑,感觉也活不长久了。”

我是搞不清楚老白的脑回路,“鬼道梁上那一窝妖原本就满头满脸黑毛,你又是怎么判断他们印堂不够白的?”

“这是一门学问,日后慢慢教你。”老白将手里那一摞铜子打理干净,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

我并不想学。

梁上老妖的事情很快抛诸脑后。虽然我没有正经的说要拜老白为师,但他是真的,开始教我了。

接下来的几天,倒也清净。我们一边赶路,一边休息。白天的时候,老白会迁就我的步伐,能走多远便是多远,即使我的脚程极慢。到了夜晚,他会认真指点我炼气修行代替入眠,用我从不知道的更有效率的方法,并在我感受不到气海形成的时候吹一曲,平复我略有些焦虑的心。毕竟这地方,已经枯涸的没什么灵气可用了。

我从前是父母健在被点拨着撞通了气窍入体,将将进门,虽说家传的功法招术背的滚瓜烂熟,只可惜没悟明白爹娘就凉了。这些年忙着活命便胡乱对付,以致身外攻御招术甚杂,毫无章法,大都是实战中拼凑出来的经验,饶是如此,战斗力在黑风寨也只在老黑之下,但问题是我和老黑的差距非常大。

认真说起来,老黑从前随意教我那点皮毛,根本没用上。而老白是懂教授的,凡有传授与教导,通俗易懂,落到实处好似醍醐灌顶,受益匪浅。比我幼年沾着母亲的便利躲在贺兰家大族学里偷听到的那些修行法门感觉更加高级。

老白算的上是一个好夫子,如果开门授徒,必然桃李满天下。

我依然想不通他为何要来找我。可问就是之前那一套说辞,于是后面我便不再问了,他比起我过往十年认识的任何一个活物,更像一个有高境修为的高品之人,至于多高,我是看不透的。

高境修士自然也会休息。老白把黑风寨顺手来的黑旗像个披风一样挂在身上,没几天,就被沙尘吹成了土灰色。这个时节荒原上常有土狼精出没,多少得防着些。我跟他提过,老白不以为然,且保证的很好,说晚上我只管打坐修行,真有狼来了他会解决,结果累的时候就地一倒,满身沙尘的睡过去了。

他睡得是真好。大半夜两只狼都嗅到他鼻子跟前了也一动不动,好在我警觉,唰唰几刀连劈带砍,虽说没能砍死,但至少狼精都被赶跑了,我的修习因此中断,而老白翻个身,躲在大旗底下继续睡,我瞧着那修长的身躯因为夜凉缩在一起的时候,哭笑不得。就这样马虎心大,还说要做我师父呢。

那个赶跑狼精的夜晚,我动了点恻隐之心,拔了些许骆驼刺和干柳枝,在老白身边生个火堆驱春寒。**哔哔啵啵的响,熟睡的老白眼睛睁出一条缝来,嘀咕一句,“好热,把火灭了。”

行吧,好心挡了驴肝肺。

第二天继续赶路,我们谁也没提半夜里发生的事情,我又有所悟,老白未必不知道狼就在眼前,但我觉得他是不想知道,又或许是在考验我。一刀劈了老黑的人,怎么可能连土狼精搞不定。

第三天也是,两只狼精半夜出没,老白又睡着了,幸而我出手极快,甚至三招之内都给解决掉,而老白依然在睡他的蒙头大觉。

可惜的是,这地界的狼精肉有剧毒,不能吃,也没有形成上好妖丹予以取用。不过狼皮剥下来可以使,半夜老白睡觉的时候,加盖一层,就不用冻到缩成一团了。于是我开始剥离狼皮,那么大的味儿,熏的我想吐,老白愣是没醒。

我做这些的时候,一点也不认为我跟这里的精或者怪有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关系,反而觉得自己其实和老白一样,是个人。

相处下来,便觉得老白这人挺好相与,他不吹曲儿不提术法修行的时候,也会和我闲聊两句,我问他按照你们中原修士的标准,我现在是个什么修为。他说算练气境。

我不信。

几年前有个练气境的人修跑来黑风寨说要替天行道,被我一脚踹进狼牙口那条深沟里,再也没有爬上来。

忘了说,感谢去年这个时候放坑时小天使日月昭昭浇灌的营养液,鞠躬。抱歉现在走了新故事,不过原坑后续也会放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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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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