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09

“公子!”

阿辰突然从屋檐上跳下,大声地喊禺。禺侧着头去看,阿辰快步走近他。

“我今天睡过头了。”禺看着阿辰说。

“您能睡好我很开心。您来这里做什么?”阿辰回头看了眼荒凉的院子,不解地问。

“来看花。”禺转过头去看那些兰草。

它们能活着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三年的时间没有杀死这群娇生惯养过的兰花。

阿辰不懂花,又望了一遍院子说:“这是您和主子一起住过的地方。我可以把您喜欢的花挖回去。”禺笑了,摇头说不用。

“我们回去吧”回到现在去。

阿辰认得回程的路,但不走在禺的前方,而是缀在后边,在岔路的时候说一下怎么拐弯。

禺总觉得他有话要说,少年总是藏不住事,心情都写在脸上。

一直走到冷宫门口,阿辰依然保持着纠结而不说话,禺在门口止步回头问:“到家门口也不说吗?”

阿辰低着头有点心虚地回答:“他说要开个药园子给您养身体。”

他指的是行叁。禺点点头推开门,一股药香萦绕着院子不散,行叁在那颗柿子树下熬药。禺对身后的阿辰说:“他喜欢养就让他养吧。”

阿辰听过禺的话,兴奋地跨过门槛,跑过去看行叁熬药,欣悦而隐秘地喊叁哥。

禺信步走进屋里,不探究为何两个少年突然感情热络。大部分少年人都能很快熟悉起来,因为他们之间的交往不含有猜忌,只是单纯。

十二岁的禺和六岁的诘也是这样的。

10

禺是太子殿下,宫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最是善良公正的人。他并不滥私刑,而且博学君子,皇子和奴才们都喜欢找他讨公道。

每一个人都觉得他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也知道他一定会是位明君,比他那位残暴好色的父皇要好得多。

太子殿下人人敬爱,人人恭维。诘不一样,他是罪妇之子。

有位国破家亡的美艳皇后,甘心屈于昏君身下,并且争气地生下一个皇子。那皇子把他母亲的美貌继承得完全,没人觉得他像当今圣上,也没有人觉得他像被割下头颅的亡国之君。

他的母亲是他的保护伞,但这把保护伞却在他出生没两个月便成了疯子,成天指着这儿那儿说有人,温柔又诡异地抱紧她的孩子说:“皇儿不怕,母后保护你。”

好色的皇帝实在受不住她的疯癫,没过多久就去宠幸新的漂亮女人。没人注意到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藏在乱发之后清明而深沉的目光。

她依旧轻声念着:“皇儿不怕,皇儿不怕……”

诘这个被抱紧的皇儿,三岁便被他母后逼着认完字,把一些名流之篇烂熟于心。

白天有宫人伴着,他们是疯女人和痴稚子;月亮爬上树梢,宫人不敢接近之时,诘的母后抱着诘告诉他:“你是荆的太子,要牢牢记着那群战死的将士和你英勇的父皇。”

女人提及故国和亡夫时总是流泪,流过泪之后便要把复仇刻进诘的心骨里。

诘一直都知道他的母后怀念被宠爱的少年、少妇时期,怀念美好安定的荆国。她的父兄是荆国的大将军,她的夫君是荆国的王,而诘是她的荆国太子。

诘是聪明的孩子,所以当他有一日进屋子看见上吊自杀的母后时,也只是拿出藏起的书朝吊起的尸体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早就知道她要去赴死了,他知道她得回到荆国的土地之上。

失去母亲的诘是皇宫里每个人都能欺辱的对象,大胆的奴才克扣他,任性的主子捉弄他。

诘忍受着欺负,他得积一身伤,然后爬到天启帝面前,让皇帝记起他这个儿子,以换取读书的机会。

但变故横生,威信力强大的太子殿下阻止了欺凌者的行为,把他护在身后,轻声安抚:“别怕,有兄长在。”

太子禺“结识”了他的弟弟,一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是他的五弟弟。五弟弟住在偏远的宫殿里,到了年纪也没有安排去太学,有时吃饭要靠自己去御膳房偷。

禺心疼诘的过往,接他去东宫里与自己同住,让讲学的先生把他安排在自己旁边,分享自己最喜欢的桃花糕。

他知道其他弟弟妹妹有母妃父皇疼爱,但诘只能靠着他,他格外爱惜这个弟弟,事事都要带着,怕人再受什么委屈。

温柔沁润了诘那颗遍体鳞伤到坚硬的心。从前没有人告诉他,学不好的东西可以慢慢来,更没有人轻柔地摸他的头夸他厉害。

母后只能看见荆国的太子,而兄长看见的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只有兄长,是世间顶好的人。

诘不知道怎么同禺亲近,只能装笨让禺教,像条尾巴一样缀在禺的身后。他在意的东西除了复仇,多了一个禺。

天启三十年,五十多岁的天启帝坐在高位上,问他盛世养出来的贤明太子:“南方大旱,你可有应对之策?”太子禺跪在高台下,作辑为百姓求粮,求明官。

帝却大笑着说,他要去祈福,半个月,任灾民受难半月。然后南方雨季来临,再派人赈粮送种。

“你可愿去?”

皇帝未说明是去祈福还是去赈灾,禺只是低头又摇头。皇帝于是笑意全失,命人禁太子半月足,半月之后南下赈灾。

禺留在东宫,诘也不往外走。太子少傅看他们二人闷闷不乐,便端着茶盘过去说:“殿下尚未精进茶艺?”禺摇头。

少傅笑,说煮茶可以明心。

禺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拱手和少傅作辑,没多少生气地说:“求先生指教,教我明心。”诘将他们的对话听个半懂,只是学禺拜少傅。

少傅的意思是,要禺煮茶平心,看清困局。

但其实禺明白,皇帝是要用人命给他铺路,他得在百姓最苦最难的时候出现,那样的出现才是最深入人心的,所有灾民都会看见太子禺是个顶好的太子,未来的明君。

但半个月会死掉很多人,再者,这是天启帝给他的下马威。

禺煮茶煮了一个下午,当黄昏逼近,太阳渐渐隐没的时候,禺找了宫人给宫外的世子皇商传信。粮食和钱趁着夜色南下。

禺煮茶明心,那透亮的茶水说要做君子。不单单是口口相传的明君,而是知民心恤民哭的君子。

禺半月后南下赈灾,回宫后又被禁足一月。

这回不是在东宫,而是仙逝了的太后的小佛堂,皇帝要太子抄经,任何人不得见。诘日日往佛堂里张望,结识了借住太后侧殿的惠妃的儿子,七皇子。

七皇子时年三岁,天天同诘一块儿在佛堂外边看禺抄经。

“五哥,里面的是谁?”七皇子怯生生地问诘。

诘不回答他,那是兄长,是闱宫里每位皇子的兄长,三岁又住得远的七皇子记不住。诘想,让他少叫几年兄长好了。

诘的小手段在禺出佛堂的时候当即失效了,惠妃领着七皇子到禺的跟前,笑着说:“瑾瑜呀,这是给你起名字的太子哥哥呢。”

惠妃娘娘生子时难产,生下来的七皇子更早些时候身体羸弱,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说禺这个刚定下的小太子有福运。

惠妃抱着孩子跪到皇后跟前,连皇帝赐的名字也不要,非得九岁的小太子起名字。

禺当时学诗经,刚懂得君子美德是什么意思,抱着七皇子想了一个下午,去问他母后:“母后,唤他瑾瑜,好不好?”

君子怀瑾握瑜,这名字属实是禺当时能想到的最妥帖的寄望了。

惠妃爱子如命,对孩子的“救命恩人”感恩戴德。

当时没有人会料到,幼时多病的七皇子,会16岁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20岁又坐上皇位,成为权利顶端之争的最后赢家。

禺坐在书案前看诗经,心里却感慨世事无常,阿辰曾与他复述过诘与瑾瑜的谋划,可他又不太能理解。

诘这样的人,明明能以荆国太子的名义覆灭王朝,一辈子将禺囚禁在无人知晓的院落里。

但诘要放他自由,从一开始诘就没打算做皇帝,从一开始就计划放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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