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通体带有一些血肉的完整尸骨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唯独缺少了头部。
静静站在永嘉县县令身后的六七和青芜倒是没什么反应,只觉得这些零散的人骨被安置的很漂亮。
但为首的陆彦眼底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要知道死者可是遭人残忍分尸的,全身骨骼均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断裂。
这些骨骼碎片有大有小,大的保留了整条大腿腿骨,小的甚至比成年人的指甲盖都大不了多少。如此的毫无规律,一般仵作想要将整具尸骨拼接完整的难度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就算是大理寺那几名仵作一起出手,估摸着也要不眠不休的干上几日。
结果这位林姓仵作仅仅只用了一晚?
不,严格来说是区区的四个多时辰。
“大人请看亡者的盆骨。”
忽略了神色各异的众人,林安宁抬起手虚虚的指向了死者身体的中段:“通过盆骨的形态可以判断,亡者是名男子,身量足有八尺余,生前应是个高大威猛的。”
“亡者年纪已过而立,但还未到不惑。”
也就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五左右,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成年男性。
话说到这,一直站在角落里,神色比之刚刚还要差上几分的刘捕快冷不丁嘶哑的出了声:“说的那么玄乎,连个头都没有,你竟还能看出他的年纪?怕不是胡扯的吧!”
面对质疑,林安宁半点也不心虚,而且竟还出乎意料的好声好气的解释了起来:“大家可以瞧瞧位于盆骨前部中间的这两块耻骨,年岁不同的人耻骨形态也会不同。只可惜通过这块骨头的磨损程度只能大致判断出亡者的年纪,达不到十分精准。”
言罢,她抬起眼皮望了刘捕快一眼,似笑非笑的又接了一句:“刘捕快可是身体不适?平日里衙门琐事多,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刘捕快本欲开口反驳,谁知腹部忽然传来的一阵绞痛让他直接微微弯了腰,再加上又顾忌着不远处的县令,最终他也只是压低声音嘀咕道:“用你假好心!”
林安宁权当没听到,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回了面前的这具尸骨上,右手微微上移,指向了死者的右臂:“右小臂的骨骼上可见一些裂痕,从恢复情况上看,是旧伤。”
“不仅仅是在手臂上,我在亡者的肩部、肋骨、锁骨及双腿,都发现了一些相似的过往的伤痕。”
“所以这些能说明什么呢?”永嘉县县令听的云里雾里的,不由得拧眉发问:“接下来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身高八尺,满身是伤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永嘉县虽说地方不大,人口也少,但这寻人方向实在过于模糊,光凭县衙里的那点人手,怕是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林安宁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她先是垂了垂眸子,手上动作轻柔的将死者其中一根有些歪了的肋骨推了回去,然后才拿起一旁的布巾仔细的擦拭起了手上的血污:“大人何必舍近求远,想要确定亡者的身份,您不若转身请教请教身后的贵人。”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永嘉县县令在回过神后,便一脸惶恐的侧身看向了那三人:“下官……下官……万不是这个意思……”
陆彦一扬眉,目光掠过战战兢兢的县令,最终落在了仍在专注擦着手的林安宁身上:“不知林仵作这话是从何说起?”
“若是草民没记错的话,昨日在清水村和广寒巷均见过三位贵人。”
林安宁慢条斯理的放下了手中那条已然失去了本色的粗布巾,神情坦然的看向了对方:“你们三人身上所着的长衫乃是安京城内近年最流行的款式,至于布料……若是草民没有看走眼,应是浮光锦,一匹便价值百两,能把浮光锦穿在身上的不是贵人又是什么?”
“且在清水村时,三位不过就是略瞧了些热闹,怎的偏偏回到县城里,你们却突然找上了县令大人?”
“草民思来想去,便只琢磨出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们认识亡者。”
后面的少年六七在听完她的这通分析后不由得瞪大了眼,脸上明晃晃的写着‘这也行’三个大字。
沉默半晌,陆彦忽而轻笑出声。
就见他信步走到了上面放有亡者的那块门板前,细细的将尸骨从下往上打量了个遍,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对方的肩部附近。
循着男人的视线望过去,林安宁看到了她自那条死胡同里捡回来的络子。
络子已然被外力破坏,仅剩下几缕残线,被她拎出来之前不知被血液浸泡了多久,眼下早就难以辨别出原本的颜色。
“认识……倒也算不上,我只是识得这个络子。”陆彦冲着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如果我没看走眼,这个络子是宾阳都督旗下左边军才有资格佩戴的,上面原本还应坠有一块左边军的令牌。”
幽州乃是大晟朝的边境要塞,其中宾阳一地便是幽州的最前线,与北方蛮子的地界相隔不过几十里,长期驻扎在此的左边军可以说是整个幽州英雄般的存在。
“左边军!”
是以,在听到陆彦的话后,永嘉县县令顿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可是左边军啊!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儿,这要是不能给人家一个交代,他少说也要掉层皮!
林安宁则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如果亡者当真是位军爷,那这一身的陈年旧伤就能解释的通了。只是身为左边军,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一个荒凉的死胡同里,难免令人感到唏嘘。
“还请问林仵作,可否能够确认亡者丧命的具体时辰?”陆彦没有理会身旁脸色惨白的永嘉县县令,转而看向了门板另一侧的女人。
“还未请问贵人身份……?”林安宁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倒略带疑惑的问了这么一句。
她这边话音才落,少年六七就骄傲的一叉腰:“我家大人可是当朝大理……”
“六七!”陆彦侧过脸用眼神制止住了对方余下的话,接着才回正了头正色道:“巡查御史,陆彦。”
林安宁心头一震,恰到好处的垂眸行礼以掩去了心头泛起的惊涛骇浪:“草民见过陆大人。”
眼前之人竟是大理寺卿?
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了那双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手。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林安宁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神色如常的开了口:“从皮肉的状态来看,亡者大概是在昨日的寅时被杀害的。”
那会儿正是常人睡的最熟的时候,再加上永寒巷内的住户稀少,附近百姓没有听到异响倒也勉强说的过去。
“而且从伤口出血量上可知亡者双腿被砍断、剥离是发生在他生前,也就是说凶手在动手分尸的时候,亡者尚且活着,过了许久才因失血过多没了气息。”
“还有就是,从亡者骨头断裂的位置可以看出凶手对于人体结构应当并不了解。当然了,也不排除他故意伪装的可能性,只是这样避开关节硬生生的将人骨砍断,是需要极大的力气的。”
“再加上亡者皮肉上的伤痕……草民推断出凶手所用的凶器应该某种既锋利又很有分量的刀剑。”
她说完后,陆彦了然的点了点头,能从这样一具破碎的尸体上得到如此多的信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说实话,在昨天之前他从未觉得会在一个小县城的县衙里,遇上这么一个相当有本事的仵作。
这么想着,陆彦一抬眼皮便又看向了对面那个已经恢复了恭顺卑微模样的人,眉头一动。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按捺住了此时心中的想法,转过身去对着永嘉县县令询问:“不知那条案发的死胡同可还维持原样?我想过去看看。”
“回陆大人的话。”永嘉县县令一哆嗦,连忙躬身作揖:“一直有人在那边守着呢,下官这就带您过去!”
“刘良?!赶紧前方引路去!”
自方才开始就一直蜷缩在院子角落里的刘捕快听到动静身子动了动,足足过了两个呼吸才虚弱的应了一声。
这般反常的情况惹得众人纷纷扭头看了过去,就见对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用其中一只手环住了肚子,瞧着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刘捕快这是怎么了?”
出人意料的,林安宁竟是第一个开口表示关切的。
刘捕快张了张嘴,似乎打算硬挺,但最终还是忍住,腰深深弯起仿若一只虾米:“禀大人,我忽然腹部绞痛不止,这会儿实在是……实在是……”
永嘉县县令皱紧眉头看着男人几乎快要将自己拧成了麻花状,十分烦心的摆了摆手:“还不快滚?!”
刘捕快忙不迭的应了,登时便夹着腿溜了。
就在永嘉县县令一筹莫展之际,林安宁摘下了胸前围着的布兜,冲着对方一拱手:“若是二位大人不弃,草民可以在前引路。”
“甚好,甚好。”县令自然不会拒绝,接着他就伸出了手做邀请状:“陆大人,您先请。”
陆彦轻轻颔首,却在离开这个小院之前复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模样的林安宁。
除却俊脸上挂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甚至还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林仵作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言罢,陆彦便大跨步的带着六七和青芜率先走出了前方的院门。
只留下了站在原地的林安宁静静的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美眸中有种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刘捕快:论在顶头上司面前丢脸是种什么体验。【暴风哭泣.JPG】
林安宁:静静微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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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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