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月圆

七月流火,八月的天气更是凉爽,夜雨激起的寒气甚至会沿着窗缝溜进屋子里,冻出人的鸡皮疙瘩来。

天气一转凉,黑衣就又开始想着做新衣了,最好再做几件同款的送给白藤,二人穿一样的站在一起才叫般配!

暑热消了,畏热的白藤火气也降下不少,比如现在,黑衣在他身上摸了半天,他硬是捏着拳头忍到他快要摸上他的下腹才发作。

黑衣委屈巴巴:“大家都是男人,摸摸怎么了……”

“既然都是男人,你怎么不摸你自己?”

“你身上有肌肉,摸着舒服。”黑衣大着胆子,又按了按他的腰腹。

犹记第一回和藤喵喵一起吃饭时,他未拢紧的里衣隐约露了一点胸肌的线条,仅那一点风光就足够黑衣回味许久,到给他上药那次看清了全貌后,他更是连做了好几天春梦,天天早上醒来裤丨裆都一片湿凉。

白藤的骨骼较大多男子都纤细,即便有肌肉覆盖其上,穿上衣服后仍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他身上的肌肉也没有莽汉那般筋肉虬结,形状清晰又不失优美,多一分则太壮,减一分则太弱,完美得令人着迷。

想着他的肌肉,黑衣咂咂嘴,不自觉露出了一点色眯眯的表情。

白藤让他看得一激灵,虽他的话听起来没什么错,不过他还是觉得黑二少总这么摸很不对劲,于是冷哼一声就拨开了那只欠打的手,还回戳了一下他软绵绵的肚皮。

手感还不错,他好像明白点黑衣为什么喜欢摸他了。

其实黑衣不单是在揩油,他想做两人的同款衣服,自然也得知道白藤的尺寸才成,叫裁缝拿着尺子上门来就露馅了,只能自己上手比划比划,至于揩揩油,那只不过是顺便的事。

肩大概这么宽……黑衣偷偷用脚在地上蹭出一条线;腰二尺?他背在身后的手稍稍一比划,好细!不知这么好的腰日后共度**时该是何等**!

“藤喵喵,快中秋了。”黑衣朝他眨了一下眼,像一只鬼精灵的狮子猫。

提起中秋白藤就没好气:“不是还有半个月?”

端阳那日二人在堰江楼上赌哪艘龙舟能夺标时,白藤下的注是陪黑二少过中秋,本是随口应下,没想到他还真输了。下出去的赌注泼出去的水,就算能收回来,为了他八尺男儿的尊严也决不能收!

“中秋是个大节日,该提前准备的。”黑衣抬出他喜欢的甜食谆谆善诱,“你喜欢什么馅的月饼?桂花?瓜仁?”

他没有提及那些讨厌的芝麻枣泥,可见是用心记了他的喜恶的,黑二少的形象在白藤心里一瞬间可爱了不少。

提到甜食,白藤果然缓和了脸色,犹豫一下要了桂花的。

“中秋蟹正肥,你喜欢的话我再叫人备些姜醋和苏叶水。”

白藤点点头,突然觉得和黑二少一起过中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打小就不喜欢中秋和元宵,这两个节日都是团圆节,但一直只有他和祖母、黄伯三个人勉强凑一桌在过,连老嬷嬷都会收拾妥当一切后去寻她儿孙满堂的妹子。明煌煌的灯下三个孤独的人对坐,吃过月饼,白藤还有胃口的话白鹭会给他剥两只大闸蟹,就两只,螃蟹寒凉,他们修习剑冢内功的人吃多了没好处,两只给他解解馋就够了,然后三人和往常一样早早熄了灯,各自回去睡觉,第二日还要早起,练武的练武,开张的开张。

这样平平无奇地过了十来年,十三岁那年的中秋,白藤印象格外深刻,因为在剑冢内功的侵蚀和日夜操劳下,白鹭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那年中秋夜她强撑着咽了一珠剔去外皮的柔软的葡萄,又拉着白藤和他说了半宿的话,然后在第二日鸡叫时含着笑逝去了。

她是强撑着陪他度过中秋的。

回想起十三岁那年的中秋,白藤的情绪有了一点低落,好在他冷着脸冷惯了,情绪低落点也不明显。

黑衣没有察觉,还在一边问着他爱吃的果品,石榴、柚子、板栗、葡萄……问到葡萄时,白藤拒绝了,一提葡萄他就想起祖母咽下那珠葡萄时艰难的样子,自己喉咙都跟着像堵了东西。

黑衣终于觉出他对中秋格外的不热情,不过稍一想也想到了原因,宽慰道:“我这些年大半时间都游荡在外,没怎么与家人共度过中秋,个中滋味多少还是知道的,你若是愿意,以后年年我都和你一起过。”

想了想,他又补道:“还有重阳、除夕、上元、花朝、寒食、清明……只要你愿意,我都陪你一起。”

白藤没有溺进他的柔情里,冷静地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这辈子都不回家了?”

“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黑衣气势有点弱,生怕白藤不乐意。

“你想的倒美。”白藤和想象中一样拒绝了他。

其实白藤有他的考量,他并非不想与黑衣一起度过年年岁岁,可是他们不一样,黑二少有家有业的,往后还要娶妻生子,在家族和皇帝的庇佑下顺顺利利地度过平凡一生,反观自己,大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报,瞎凑什么热闹?

现在彼此都还年少,什么轻狂的话都好出口,可是真到了那时候,他一个背负血仇、身若飘蓬的人有什么资格赖在家庭美满幸福的黑衣身边?更不要说跟着他回家去。

只怕到了那时,就算真的还能朝夕相对,也是相看两厌,不似少年时。

有这样好的一个人可以共度哪怕一年、一个中秋、一天都已经很好了,甚至有时白藤都会怀疑对他如此好的黑衣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挥去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至少眼下这个中秋他们共度是板上钉钉的事。从小到大,他习惯了对和外人接触表示反感,然而细想一下,如果这个“外人”指的是黑衣,那接下来要和他共同度过的时光都一下子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这厢白藤胡思乱想着,那厢黑衣正在脑海中搜刮着衣裳式样的灵感,白藤平时穿的衣服鲜有纹饰,多是布料自带的暗纹,可是黑二少打小穿惯了华丽的衣裳,就算是白衣也至少得镶上两道银边绣出两朵花来,二人在衣服上的喜好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廊外,淅淅沥沥的秋雨还在下着,落了一庭金黄的梧桐叶,饶是有凉风不住地送着爽气,黑衣还是愁得心热,拼命摇着手中折扇,且尽力将摇扇子的动作保留了最后一丝优雅。

晚间回了家,他马不停蹄地开始绘制脑海中大致成型的衣裳,先是比划了半天白日手量的尺寸,后量起那件自己偷留下的黑色外衫,忙活好一阵,甚至打了几下算盘才基本确定了白藤的衣服尺寸。

尺寸确定下来了,什么样的才好呢?入了秋家家都在赶秋衣,布庄里的裁缝日日夜夜恨不能将绣花针舞出火星来,若是图纸送晚了,估计这身新衣他们中秋就穿不上了。

黑衣越想越着急,来回在屋子里踱着步,折腾到深夜也没想出个好方案来,恰好这时周公又来叩门,他打了个大哈欠,不甘不愿地睡下了。

好在他的脑子没有继续给他拖后腿,中秋前日,两套相同的衣服就送来了,黑衣仔细检查了一遍,第二日一睡醒就心满意足地携着新衣上门去了。

看见那套新衣,白藤瞳孔震了两震,颇嫌弃地捏起一片衣角看了看,然后万分嫌弃地丢了回去:“什么东西?”

黑二少笑得恰到好处:“你方才拎起的那根是衣带。”

白藤没忍住,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疯了?”

“不妨试试,明天中秋,总要做身新衣庆祝一下。”黑衣一脸诚恳。

“我不缺衣服,尤其不缺白衣。”因为根本不可能穿。

没错,黑衣做的这两身衣裳不仅同款,连颜色都一模一样,白的。

打认识白藤起,他就没见他穿过黑色以外的衣裳,最多在袖缘领口处有点不大鲜亮的颜色作为陪衬,但是绝对抢不过黑色的风头。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白藤的里衣也是黑色的,夜一样包裹着那具苍白如纸的躯体,虽有着远胜于白色里衣的美感,不过还是令人想不出为什么。

可能他真的很喜欢黑色吧。

黑衣贱就贱在这——见惯了白藤穿黑衫,就渴望着看他穿穿白衣;倘若白藤是穿惯了白衣的,那他必定会想看看他穿黑衫。

总要多试试别的颜色,不然以后成亲的时候喜服那么红,把藤喵喵吓炸了毛怎么办?

二人你来我往地拉锯了很久,最终黑衣许诺了一盏别致的花灯,才换来白藤在今晚中秋宴上短暂地穿一会白衣。

黑衣送来的这套破白衣裳极尽奢华,是一件缕金铺翠了桂花和流云的宽袖长襦,手自然垂落时肥大的袖子可以拖至脚踝处,身后还有一节饰有羽毛的曳地长拖尾,牵手绊脚的十分碍事,更要命的是衣服上各种华而不实的飘带,也不知是怎么做的,无风时还好,一旦有风便能像祥云一样轻缓地舞动在身周,平添了不少飘渺之感不假,添了许多麻烦也是真。

总而言之,这件衣服有多飘飘欲仙,就有多碍事!

白藤自幼习武,且用的是长鞭这种软家伙,身上累赘太多对他百害而无一利,最多也就穿穿宽袖的外袍,打架时一脱里面还是紧束的箭袖,哪里穿过这等繁复的衣裳?

黑衣知道他肯定穿不惯,巴巴地凑到屏风后想要帮他,结果还没看到人在哪,一件黑衫就盖住了他的脑袋,紧接着他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拒绝黑二少伺候的下场就是,一套衣服白藤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穿上,中途无数次不是被飘带缠住了手就是袖子里儿翻到了外,穿个衣服简直比打一场架还累。

穿好衣服,他也没多想这身衣服为什么意外的合身,目光第一时间就转到了镜子上。

左照右照,镜中人怎么看都不伦不类的,气得他面上划过一丝羞恼,简直想把这件衣服撕碎换回往常的黑袍。

黑衣一直侧耳听着屏风里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一停,他的心就开始痒痒,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藤喵喵出来,急得他冒着挨揍的风险,再次一头扎了进去。

白藤阴沉着脸惯了,穿着黑袍的样子十分贴合他“活阎王”的称号,今天陡一换上翩然若仙的白衣,再阴着脸有些怪怪的,然而让他像黑衣那样笑得春风满面,他更做不到。

对着镜子里那个偷穿了神仙衣裳的阎罗,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为此迟迟不肯出去。

其实不然,厚重的黑袍乌云一样笼在白藤身上时,总教人忘了他还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现在换了身白衣,他那与生俱来的霸道减少,多了几分贵气与稚气,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沉下的脸不妥,只会觉得尊贵的小公子就该有些傲慢与骄纵才是。

换上白衣的白藤比黑衣想象中还要好看,那张残留着羞恼的脸更是看得他心花怒放,忍不住凑上去蹭了一下。

白藤抬脚欲踹,结果被衣摆一绊,不仅没踹到,还整个人失去重心朝他扑了过去,黑衣一乐,伸出手接住,抱着他后退了好几步才算站稳。

“你!”白藤气得眼冒金星,正要从他臂弯间起来,二人衣上的飘带又纠缠到了一起,再度扯得他一个趔趄。

解开飘带,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看到他脸上狐疑的表情,黑衣牵着白藤的手把他带到了镜子前,示意他转过身去。二人转过身并肩而立,背部的织绣拼成了一张完整的月宫盛景,云与月与桂俱全。黑衣衣上是桂树的树干和一轮金灿灿的满月,配合白藤衣上星星点点的桂花与流云,恰是一张以针为笔,以线为墨的丹青妙卷。

白藤不知该对黑衣的奇思妙想做什么评价,干脆沉默以对。

“古人画卷中的嫦娥便是人首蛇身,着宽袖长襦,长尾上以羽毛为饰。”黑衣满意地转了个圈,自恋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恰逢中秋佳节,正好一起重现一下嫦娥的风采。”

听着黑衣叭叭叭的自夸,白藤觉得疯的不是黑衣而是自己,如果没疯,为什么要听信黑衣的话穿这个家伙给的衣服?又为什么要穿着这样的衣服站在这里听他舌灿莲花?

在白藤抬手打下去的前一刹,黑衣停止了滔滔不绝,牵了他刚抬起的手往大门走去:“时候不早了,先去用饭吧,这件衣服你回来再慢慢看。”

黑白两家比邻而居,路并不长,不过两人这身华丽非常又般配非常的衣服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白藤被灼灼的目光看得杀人的心都有了。进了黑家,大门一闭,黑衣倒先拉起个脸老大不乐意:“他们看你。”

白藤耐着性子告诉他:“这样的衣服很难不引人注意。”

黑衣小气地嘀嘀咕咕:“怎么能乱看我家藤喵喵!”

一扭头,白藤要吃人的眼神吓了他一个激灵。

“不如……”

白藤以为他终于要恢复正常了,立刻支起耳朵继续听去。

“……在咱们两家中间的院墙上开个门。”

就不该指望他那脑袋里能想出什么人主意!

听见身边人从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冷哼,黑衣就知道这是不同意的意思了,蔫蔫地想去拉那只冰凉的手,企图得到一点安慰,结果他的藤喵喵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开了。

为了赏月,黑衣特意把中秋宴席设在了后院假山上的亭子里,假山石崎岖,他们身上的衣服又繁复,他本想借此多拉拉白藤的手,没想到白藤直接无视了他,运起轻功,衣袂一飘,下一刻人就已经临风立于亭前了。

飘带流云一样舞动在他的身周,高束的马尾与衣袖袍摆一同鼓荡在秋风里,黑的乌黑,白的雪白,背后,一轮灿灿的月升至一半,圆满得惊人。

黑衣仰头望去,不高的假山仿佛瞬间有了万仞,山顶下凡到人间的月神负手而立,尖尖的下巴傲慢地抬着,柔和的月光倾泻其上,可望而不可及。

白藤看罢月亮,一低头,黑二少竟还在假山下杵着,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

“怎么?还得我下去请你上来?”

山顶传来的一句奚落瞬间将黑衣拉回现实,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他不禁莞尔,抬腿朝自己的月神迈去。

黑衣:藤喵喵,中秋节到了,咱们来一起cos嫦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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