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守株待兔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白藤都是在收信和回信中度过的,黄伯似乎真的有了悔改的意思,虽来得勤了,但是一直没再弄出什么幺蛾子,白藤心里未放松警惕,面上却是懒得再较真了,主仆的关系难得和谐了一阵。

午后食客渐稀,黄伯索性关了店门,又殷勤地跑去了白家。

黑衣一走,没人在白藤身边叽里呱啦地陪他解闷了,他又不爱出门,一天天的闲在家里无事可做,只好午后饮点梨花米露,借酒劲睡上一下午,到了酉时再起来练鞭吃饭,然后洗洗再接着睡。日子就这样在醉梦里一天天过去。

黄伯到时,白藤已经在房里睡熟了,他四处寻不到人,习惯性地来到了书房。

从窗户往里看去,书房也是空的,四下无人,他那颗不死的贼心顿时又活泛起来,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

白藤的书房他来的不多,印象中一直都是十分简洁整齐的,除了书就是文房四宝,可是这回一进来,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书房里何时添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

逐个看过去,原来都是那姓黑的小子送来的,居然全留下了,一个都没烧,真是头回见!

黄伯不由啧啧称奇,带着满脸不屑把那些东西挨个审视了一遍后,他的目光又转朝书架扫去,扫到桌案旁边的书架时,架上一个匣子勾起了他的兴趣。

匣子其实很普通,四四方方的形状,用的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木头,但是一个匣子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必定不会是用来珍藏什么的,反而是装的常用到的东西。

常用到的?黄伯暗暗猜测:银票?可能性不大;文房四宝?装砚台大了,装纸笔又小了;和大公子的通信?大公子已经好久没有寄过信了,包括这个月也是只送了银钱来。

等会,信?信!会不会是和白鹭手下几人的通信!

想到这,他心脏狂跳,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了两眼,确认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地就打开了木匣。

匣中果真收有一沓信封,看起来还很新。

他如获至宝,兴冲冲地拿出来一看,落款却是那姓黑的小子!

黄伯气馁了几息的功夫,随后重新振作,不死心地挨个拆开,一目十行地扫过,结果才看了两封就看不下去了。

还憔悴支离为忆君!这叫什么话?呸!酸死了,跟个大姑娘似的!亏少爷看得下去,还给收起来!

等会!姓黑的小子好像有传闻是个断袖……

黄伯忍着牙酸把黑衣寄来的信全翻了一遍,越看心里越怀疑这一黑一白两人正在谈情说爱,太诡异了!难怪少爷自从认识了他就翻脸不认自己这个老下属了!合着这段时间重新信任他,不过是暴雨前的最后一点晴光!他离完蛋不远了!

原样将信收回去,黄伯木然地瘫倒在椅子上,思绪乱成了一团麻,一会想的是自家少爷喜欢男人,一会又想着黑衣会不会哪天直接带着赐婚的圣旨来接走少爷,少爷要是离了流风城,肯定会去荒月宫,那大公子那边……自己这……

捂着脸正发愁之际,他的余光又瞟到了镇纸下压的一封书信,落款的墨迹还有潮,显然是中午才写的。

黑衣的来信越来越长,家中花鲤让野猫偷了都要告诉白藤,受他的影响,白藤的回信也逐渐长了起来,除了回黑衣废话外还会写些自己的事,而且凭心而论,他确确实实是有那么一点思念他的,没有他相伴的日子着实乏味。

今晨老嬷嬷上街买菜,给白藤带回了一只手掌大的绿毛龟,虽是寻常的天缨,但胜在品相极佳,龟眼乌黑灵动,背上翠色的毛丰、顺、刚、长,白藤一见就喜爱得不得了,都没舍得放进池塘里,特意寻出了之前盛三日半的水晶缸来装它。

他心情好,于是把此事写成了一封信,信上还玩笑曰:龟有绿毛,君无;龟寿千岁,君百岁;龟性温驯,君顽劣。竞龟与君之短长,君弗如远甚。

黄伯细细咂摸了几遍白藤的信,信上仅平铺直叙了他今日喜得绿毛龟一事,没有任何思念或脉脉柔情,而且根据他多年来对他的了解,那一番将人与龟比的话绝不是在开玩笑,只能是借贬低来嘲讽黑衣那可笑的爱意。

原来是姓黑的小子单相思,少爷根本看不上他!那就好办了,身为少爷的得力下属,他这就去造点事端来让两人断了!

黄伯贼头贼脑地到书房门口张望了一下,确认外面没人后一溜烟跑出白家,往城北贫民区去了。

翌日下午,一伙凶神恶煞的人就提着棍子钢刀找上了黑衣的酒坊,时近傍晚,打酒的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让他们这一吓,跑得一个都不剩。

酒坊里的伙计们却不见慌,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小叶主动迎上去道:“几位买酒?本店招牌有桂香酒、十八仙、琼醪。”

伙计如此淡定,倒令那伙地痞一惊。

“去你妈的!哥儿几个今天是专门来给你们教训的!”为首的那个尖嘴猴腮,四个人中却属他最凶神恶煞,他一挥手中西瓜刀,摆在门口揽客的酒缸应声而碎,幸好是空的。

几个健壮的伙计默默到柜台后挡住了盛梨花米露的酒缸,小叶顶着天生的笑脸,继续道:“那几位是要钱?要人?”

“就怕要钱你们给不起,要人又不肯给,还是把这地方砸了干净!”瘦猴不想再和伙计理论下去,匆忙举着西瓜刀向前一指,“给我砸!”

“慢着!”另一个看起来有些严肃伙计大喝一声,打手势让小叶到后面去,由他来应对。

不知他们是不是见过这等场面,彼此之间配合得极好,连句废话都没有。

“谁派你们来的?难道不知我们老板是谁?”

这伙地痞等的就是这一问,若是始终没人问起,他们也会在离开前报出指使者来。

“你们老板轻薄了我家主子!主子看在交情的份上不亲自过来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不待伙计反应,他已一声令下,和手下人一同砸起了店内的东西,乒乒乓乓声不绝于耳。

“一百两。拿钱走人我们不追究,不然就去官府说个分明。”

一百两?他们高高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个个都被这数字吸引住了。

他们的目的只在于把幕后指使他们者透露给酒坊伙计,至于那些打砸行为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不信看他们砸的东西便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装饰物,哪敢真砸了贵重物品闹到官府去?

差使完成后还能再发一笔横财,天底下有这等好事?加上雇主给的钱,哥儿四个一分大家都能娶媳妇了!

为首那人也没多想,张口就同意了,伙计从柜上取了钱给他,四个人立马耀武扬威地离开了。挡在酒缸前的伙计们也作鸟兽散,麻利地收拾起满地狼藉,重新招呼客人。

一场闹剧雷声大雨点小,围观的众人看罢只觉乏味,纷纷散去了,刚散得差不多了,一声尖叫又把他们聚回了一撮。

离酒坊不足五十步的地方立着一个罗刹般的黑色身影,正慢条斯理地收着长鞭,他身前不远处一个精瘦的人倒在地上,颈间勒痕青紫,吐出的鲜血糊了满脸,显然是已气绝身亡。

那死在活阎王鞭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伙人里带头的。

又一鞭子甩过去,鞭梢精准地撕开了那人的衣襟,白藤从他敞开的衣襟里拣出一张银票和一小袋碎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转身进了酒坊。

他不过是来打个酒,没想到正好撞上有人找黑二少的麻烦,早知道就晚点再来了,啧。

伙计们都在埋头打扫,刚才那人的话石头一样压在他们心上,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压抑到外面的尖叫声都没打破他们的沉默。

老板轻薄了谁,除了白公子还能是谁呢?他和老板的交情也确实不浅。虽然白公子十分符合那伙人对“主子”的描述,但是谁都知道不会是他,因为没必要,就算有这个必要,也不会到今天才闹出事。

每个人都在想,究竟是谁在背后挑拨离间,难道真的是东街那个卖馄饨的憨厚老板?还是酒坊里出了内鬼?

白藤大步进了酒坊,略嫌恶地将银票和散碎银子往柜上一扔,碎银相撞当啷一响,伙计们闻声赶紧来迎,看见来客是他,他们齐齐一愣。

“白公子稍等,小的净过手就来。”小叶反应快,扔下手中笤帚,急忙净了手去给他打酒。

白藤抱臂在胸前,嘲弄道:“拿钱了事?你们老板皈依了?”

伙计嘿然一笑:“老板的钱他们有命收,未必就有命花。何况白公子这不是出手了么?”

白藤来了兴趣:“哦?我要是不出手呢?”

左右酒坊现在没别的客人,讲讲也无妨,伙计压低声音道:“白公子应该知道‘春阳二虎’吧?”

春阳二虎?流风城的人谁不知道?

这二人是春阳里一个员外的双生子,员外和他夫人死得早,二子自幼缺乏管束,且当时的知府和员外有同窗之谊,对故友之子自然睁只眼闭只眼,于是二虎在他的庇佑下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时常为一点保护费就闹出人命。附近商户小到菜农大到客栈,竟找不出一个没受过他们荼毒的,百姓敢怒不敢言,每每提起他们都以“二虎”代指,这才有了所谓的“春阳二虎”。

倘若二虎还活着,现在得约莫三十岁了。

他们惹到黑衣是在他刚来的那年,那年他才十六岁,一个人忙前忙后地把酒坊开起来,生意起步后,二虎又让他赚了一阵子钱,估摸着他手里有了余财后才上门来收取保护费,一开口就是酒坊一个月的收入。

彼时年纪尚轻的黑衣勾唇温良一笑,当即从柜上支了银子给他们,端的是人畜无害。

二虎本是狮子大开口,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孩这么上道,当晚,他们在酒楼喝了个昏天黑地,约好半个月后再去收一回保护费,把黑衣当成取之不尽的肉羊来宰。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谁知第二天就出事了——大□□马出门,□□的马还没跑出巷子就莫名其妙断了腿,一下失去平衡把他甩了出去,好巧不巧,路中央正好有一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大虎的头撞到了石角上,当场丧命。

事发后,仵作仔细检查了马腿,发现断口整齐,是被什么东西削断的,可是这得什么东西才能削断一匹正在奔跑的马的腿呢?

又过了一天,小虎也疯了,冲到街上到处嚷嚷见鬼,附近的人高兴还来不及,谁会去管他?当天夜里就栽进水沟淹死了。

二虎的死都很蹊跷,刚好还赶上知府调任,新知府未到,官府的人略查了查也就罢了,因此没个定论,大家一致认为他们是遭了鬼索命,无不拍手称快。

白藤隐约猜到了黑衣是怎么做的,他没说破,接着听伙计往下道:“其实很简单,是小的们趁夜深去春阳里的道上拉了一根金线,金线前头算着距离摆一块石头,二虎的马都是西域的良驹,跑起来速度是一等一的快,从金线那一过就……”

伙计咧嘴一笑,比了个“斩”的手势:“然后就算他磕到石头上的不是脑袋,也得在家躺几个月了,小的早就蹲守在那,事发后第一时间取走了金线,让官府查无可查~”

黑衣的想法和白藤的猜测不谋而合,惟一的区别就在于白藤以为他那般风雅的人会选择用琴弦。

听完黑衣的轶事,白藤无声一笑,提了酒壶准备离开。

“白公子!”伙计又叫住了他,“那伙人说背后的指使者是您,有人想挑拨离间,您千万小心。”

白藤刚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了:“怎么说的?”

“没明说是您,只暗示我们是近日被老板玩笑激惹到的故交,但老板都走了半个月了,就和您过通过信。”怕白藤发怒,伙计没复述他们的原话。

不过老板喜欢白公子的事目前只有酒坊的伙计和家里的下人知道,那伙人为何会说他轻薄了白公子呢?这么一看,好像出内鬼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白藤立刻反应过来什么,眸光森然:“连我都不知他竟只和我有过通信,背后那人又是如何知晓的?他手底下有鬼?”

“那人不一定知晓,但是……”伙计吞吞吐吐的,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判断那人话中所指的根据并非是黑衣近日的通信对象,而是那句“轻薄”。

另一个伙计赶紧接话道:“但是老板跟别人都是名来利往,没见跟他们开过玩笑,小的们也只是猜到了您身上。”

“啊,是这样的……至少也是熟悉您和老板的人,或者看过老板给您的信件……后一种貌似不太可能,都是乱猜的。”

熟悉他和黑衣相处的人很多,近在身边的如黄伯、老嬷嬷,远的如他们这群伙计、同记兴的掌柜和小二……至于能偷看到信件的……酒坊的伙计可以,老嬷嬷和黄伯更可以。不过这么多人,全加一块嫌疑都大不过黄伯,而且别人也没有动机干这不讨好的事。

装了这么久,现在终于不装了?

白藤没说自己推测,随便敷衍几句就离开了酒坊,那帮伙计交给黑衣就好,至于黄伯这个老东西,他想个主意先诈一诈。

若是诈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无妨,现在他和黑衣二人分居两处,是挑拨离间的大好时机,他一定不会放弃的,次数多了,还怕露不出马脚?再不济就抽一顿,几鞭子下去他什么都招了,没骨头的老废物一个,呵~

他心里暗骂几句便不再去想,也未将此事太放在心上,提着酒壶优哉游哉地回了家。

绿毛龟的品种:1.青龙戏水:龟的头部、四足、背甲、腹甲、尾部都长有绿毛;2.五子夺魁:龟的头部、四足、背甲、腹甲长有绿毛;3.牡丹头:仅龟的头顶部长有绿毛,为名贵品种;4.天地缨:龟的背甲和腹甲长有绿毛;5.天缨:龟的背甲上长有绿毛;6.双缨:龟的两只前足或后足长有绿毛;7.三点缨:龟的三只足长有绿毛;8.器缨:四只足长有绿毛;9.吕缨:龟的头尾长有绿毛;10.品缨:龟的头部和两只前足长有绿毛;11.胡子缨:龟的脸颊或上下颌长有绿毛;12.长毛缨:毛长超过35厘米。

白藤藤喜欢毛茸茸,连王八都要养毛茸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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