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岁了

时间一晃,小白藤已经长至三岁,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三年里,剑冢的十三名弟子逐渐找到了合适的营生,分散在四个城门和闹市,不仅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消息还十分灵通。这三年里也曾有零星的荒月宫弟子到过流风城,虽不知他们是为了什么,但月绪等人皆没有留情,发现后第一时间就干净利落地灭了口,尸首有的捆上大石沉了江,有的丢进农舍喂了猪,荒月宫忙于应付剑冢,竟没顾上这些末等弟子的死活。

祝星栖和祝月沉皆是三岁开蒙,跟着剑冢的先生识字读书,如今小白藤也到了开蒙的年纪,白鹭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自己教导,尽量不请外人入宅。

老学究留下的书很多,轻易就能找到《说文解字》、《三字经》、《千字文》等基础书籍,白鹭被老冢主收养后亲自教导过一阵,后又跟着祝星栖听了多年先生授课,教导起小白藤来不说得心应手,至少没有困难。

领着小白藤来到纤尘不染的书房,她对着满架藏书,严肃地问道:“藤儿,你已满三岁,你爹娘和舅舅皆是在这个年纪开始读书习武的,你是愿意像他们一样文武双全?还是愿意做个富贵闲人,庸碌一生?”

小白藤立在书房正中,身上艳红的圆领夏衫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可爱,小小的孩儿对白鹭的话还不能尽懂,但听到爹娘和舅舅时,他黑漆漆的眼瞳明显一亮:“我要像爹娘和舅舅一样!”

“那以后每日卯时起,上午习武至巳时,下午午睡醒后读书至申时,每五日一休,可做得到?”

小白藤想了想,声音铿锵有力:“做得到!”

他答应了,白鹭便不再耽误,让他在书房惟一的椅子上坐了,自己站在旁边,研墨铺纸,翻开了《说文解字》。

她从最开始的“一”字开始教起,学生除了小白藤,还有站在另一边的兰花,他们二人一个天资聪颖,一个年岁已大,加之听得认真,进度比她预想中还要快,看着小白藤记熟一至十,她没有继续教百千万,而是把着他的手,在纸上缓缓书了一个大大的“白”字:“藤儿,这便是你的姓,白。”

小白藤捏着笔,回忆着方才祖母带他写字的感受,依样画了一个“白”在纸上。

“白:西方色也。阴用事,物色白。从入合二。二,阴数。凡白之属皆从白。”白鹭用《说文解字》上的释义给他解释道。

“我知道,祖母以前告诉过我,我的名字和前院的藤萝是一样的。”

白鹭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兰花也在一边笑,比划着夸小白藤聪明。

“祖母,你的姓怎么写?”小白藤握着笔,兴致勃勃的,一不留神笔端蹭过脸颊,在白皙的皮肤上拖出一道浓黑墨痕。

白鹭忍俊不禁,兰花更是直接笑出了眼泪,一边笑一边拧了帕子,轻轻揩去他脸上的墨痕。

“婆婆姓陆,陆:高平地也。”

小白藤仔细看完白鹭在纸上落下自己的姓氏,然后依样画了几个,但画出来的不是多一笔就是糊作一团。

“祖母的姓真复杂。”他又转向兰花,“嬷嬷,你姓什么?”

兰花愣了愣,指着白鹭把着小白藤的手写下的那个“白”字,比划道:“我喜欢小少爷的姓,以后我也想姓白。”

小白藤不太明白为什么嬷嬷要抛弃原先的姓氏,茫然地点了点头,白鹭宽和地拍拍她的手,道:“白兰花是个好名字。”

稍显紧张的兰花因为白鹭的话放松下来,脸上溢出一弧幸福的笑。

堪堪结束第一日的课业,黄双就进门寻了过来,他耐心地等白鹭给小白藤和兰花布置完今晚要写的大字,才凑近问道:“你让他学这些个做什么?还这么小的孩子。”

“小姐拼死护下这一个儿子,我怎么敢让他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白鹭目光冷淡,瞥了他一眼继续收拾摊在桌上的书籍笔墨。

“少爷又不考状元,尽早习武才是正事,这些个字认得就行,读什么诗啊?”

“‘不学诗,无以言。’以后少爷有了心上人,总不能连表明心意都不会。”

黄双摇摇头,不以为然。

他和白鹭一样是习武的好苗子,老冢主当年把他们二人连同另外几个看好的弟子一起着重培养过,重视程度都快赶上自己的亲子女了,只可惜黄双看不上咬文嚼字的书生做派,每到先生授业时都逃课,不是去和旁的弟子比武论剑,就是溜到外面老林子里猎松鸡打狍子。老冢主再如何喜欢,他也终究是个杀手,给剑冢卖命的,爱学不学,但小白藤不一样。

白鹭懒得再理会他,专心收拾好乱七八糟的纸笔,合上手里书籍,然后将沾满歪扭大字和墨手印的宣纸一张张拾起码整齐,留着择日烧掉。黄双讨了个没趣,于是不再言语,出了书房往庖屋去。

小白藤也要出后门找几个同岁的孩子去玩,他腿短走得慢,不多时就被黄双赶上了,幼小的他对黄双说不上有多喜爱,至少没有长大后那样厌恶,一看到他就哒哒跑了几步追上去,拦住他道:“黄伯,我想吃水煮肉片,嬷嬷和祖母不肯做。”

黄双一条舌头吃遍大江南北,会做的菜式自然也多,小白藤的口味随了薛聿——爱吃辣的,白鹭却因为他年纪小总不肯给他吃,菜里连一滴红油都不许放,只有黄双来了小白藤才能吃口辣的解解馋。

一对上他,黄双心里就泛起愧疚,几乎有求必应。

他抬手摸上小白藤的头,挡住了他看过来的视线,道:“上回不小心让少爷您偷吃一片水煮肉,老夫人发了好一通脾气,属下可不敢给您吃了,做别的行不行?”

小白藤把他的手扒拉开,气鼓鼓瞪过去:“今天是我生辰,你敢不做!”

黄双避开他的目光,愁得直叹气。印象中祝星栖温婉,薛聿稳重,小白藤的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脸色说变就变,虽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真愁人啊!

他看见他本就心虚,此刻还把人惹怒了,急得绞尽脑汁:“小祖宗您别生气,属下给您做点别的……别的……”

小白藤不说话,抱臂在胸前,两只大眼睛瞪着他。

“今日是您生辰,属下给您做油泼面怎么样?是西北的菜式,保证您喜欢!”

“你是不是忘了我不吃面条?”小白藤更加生气了。

“过生辰哪能不吃面啊?小少爷有所不知,这油泼面里有辣子,您不是喜欢吃辣的么?我把辣子给您藏面下头,不让老夫人看见怎么样?”

小白藤想了想,勉强同意,丢下一句“不好吃你自己看着办”就跑走了,黄双又叹了口气,进到庖屋里开始舀面和面。

出了后门是条小巷子,巷子是死路,基本没人来往,不下雨时,孩子们就在巷子里玩耍,小白藤出了后门,对门那几户人家的孩子正在一棵梨树下掏蚂蚁窝玩,见他来了,他们自觉让出一块空地,招呼他来一起玩。

一个拖鼻涕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根略粗的树棍,正撅蚂蚁窝撅得起劲,密密麻麻的小黑蚂蚁见窝被撅了,急得团团转,有的甚至顺着树棍爬到了他的手上。

小白藤蹲下身,饶有兴趣地看蚂蚁,丝毫不在意衣摆垂地沾上泥土,他看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有三块手心大小的荷花酥,是临出门兰花给他带着垫肚子的,他掰下一小块堵住蚂蚁洞的洞口,蚂蚁立刻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开始啃噬荷花酥。

拖鼻涕小孩还在埋头奋力撅着蚂蚁窝,越来越多的黑蚂蚁涌出,奔着荷花酥而去,将它黑压压地遮盖住,爬得慢的蚂蚁挤不上去,便朝掉落在一边的碎渣爬去,一齐扛起碎渣,费力地往已经被毁坏的巢穴里搬。

另一个绑了条小辫的孩子见蚂蚁越聚越多,抄起手边的小瓷瓶就浇了半瓶子水下去,上午才下过雨,土壤潮湿,新浇上去的水渗得很慢,带着漂浮在水面的一层蚂蚁慢慢淌开,将蚁群冲得七零八落。而被水冲跑的蚂蚁们也不气馁,抖抖触须,打起精神重新寻觅食物,接着扛起,顽强地往回爬。

小白藤掰下荷花酥的一片花瓣,挡在一只蚂蚁前头,蚂蚁前行的步伐一顿,后撤要换个方向,结果才一转身,又一片花瓣落下,再次拦住了它的去路。

几个孩子顾不上再掏蚂蚁窝,纷纷围过来看这一只蚂蚁逃生,一个年岁看着比其他几个孩子要大点,名叫小雨的孩子拦住小白藤掰点心的手,一指纸包内的荷花酥:“你,这是什么东西?”

小白藤对他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是荷花酥。”

荷花酥是油酥点心,制作时要用到大量猪油,一般人家是舍不得做的,这几个孩子只听过没见过,更没吃过。

一听是吃的,小雨咕噜咽了一口口水,不客气道:“给我吃!不许给蚂蚁!”

这种油酥点心腻歪歪的,小白藤本就不爱吃,听到小雨想吃,他没说什么就把纸包给了他,反正喂他和喂蚂蚁都一样。小雨拿起被掰没一半的那个荷花酥,啊呜塞进嘴里,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小雨,好吃吗?”拖鼻涕的小孩子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含在嘴里,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雨凶巴巴地给了他一巴掌,含着东西口齿不清道:“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叫大哥!”

“嗯……大哥,好吃吗?我也想……”

“当然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他一高兴,忘了小白藤不爱让人碰,抬手就拍了他一下,在那件绯红的罗衣上留下一个油手印,“喂!以后有好吃的都先给我!听见没有?”

小白藤正在专注地看蚂蚁,被打扰了心情很不好,一个白眼翻了回去:“凭什么?你算老几?”

他扯扯衣服,看到油手印之后更是皱起了眉头:“脏手别碰我。”

小雨仗着年纪最大,在孩子堆里当小霸王当惯了,这还是第一次被当众下面子,丢下荷花酥就气急败坏地就朝小白藤扑了过去,嘴里嚷道:“我就碰!我就碰!”

眼看着又一个脏手印蹭上衣服,小白藤脸色变得十难看,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泥土就扬到了小雨脸上。

“啊!!!”

混着蚂蚁的泥土进入眼睛,小雨一声惨叫,疼得满地打滚,泪水混合泥土流了满脸,好不狼狈。小白藤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鬼哭鬼嚎,正巧家里饭得了,黄双探头出来喊他回家,他便拍拍衣服上沾的尘土,头也不回地走了。

拖鼻涕的小孩看着他的背影和那扇朱漆斑驳的门,讷讷道:“小白衣服上的花纹和我叔叔那件好像,听说要好多好多钱,弄脏了一定很生气吧……”

绑小辫的小孩正在用衣袖给小雨擦脸,闻言扭头道:“是你那个在钱老爷家做工的叔叔吗?”

拖鼻涕小孩点头:“是。前几天他来我家,身上穿了一件和小白那件花纹一样的衣服,是青色的,听他说很贵很贵……”

绑小辫小孩手上擦拭的动作停了,望着白家明显比自己家高大的门庭,后知后觉道:“小白家是不是很有钱?听我娘说,住这种大房子的人以后都是要做大官的。”

另一个小孩刚把小雨丢在一边的荷花酥偷吃干净,抹抹嘴凑过来插话:“怪不得他家的点心这么好吃。”

小雨顾不得脸上脏污,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指着刚才出声的那个小孩的鼻子叫骂:“谁让你吃我东西的?!”

几个孩子瞬间忘掉了小白藤的事,为这三块荷花酥闹成了一团。

那厢小白藤回了家,重重把门一推,他力气小,门扇摔不上,还留有一大道缝隙,黄双看出他心情不快,推兰花去跟着,自己关好门开始往饭厅传菜。

小白藤阴沉着脸,衣摆沾满了尘土,左肩和袖口各有一块油污,仿佛在地上滚过一遭似的,他身上这件罗衣是白鹭特意为他生辰做的,选了布庄最舒适的夏装料子,裁的款式也是时下流行的,红彤彤的很显精神,早上起来才给他穿上,这才刚黄昏,怎么造成了这个样子?人也看起来心情不虞。

兰花紧走两步跟上他,比划着问他发生了什么,慈祥的眉眼间写满了忧虑。

小白藤臭着脸,嘴上却满不在乎:“和小雨打了一架。”

哎呀!兰花赶紧撸他袖子检查有没有受伤。

小白藤抽出手,在卧房门口停下:“我没受伤,小雨打不过我,嬷嬷不用担心,我换件衣服就去吃饭。”

他衣裳除了脏了些,倒是齐整,头发也纹丝不乱,看样子的确没什么事。兰花点点头,给他找了干净衣裳,便退到饭厅去帮忙了。

饭厅的楠木圆桌上早摆满了美味佳肴,小白藤一进来,白鹭立刻笑眯眯地起了身:“小寿星来咯~”

小白藤小脸红了红,被小雨搅得不快的心情好了许多,他走到主位爬上椅子坐了,开始环视桌上菜肴。这时黄双端上一碗面放在他面前,提前准备好的热油泼到面上,“滋啦”一声,麻辣鲜香顿时弥满了整个饭厅。

白鹭皱皱眉:“你怎么又给他做这么辣的?”

小白藤抢在黄伯前头开口道:“是我要吃的,祖母不是说了?今天是我生辰,我最大。”

白鹭虚虚摸了摸他的小脸,宠溺道:“好,藤儿最大,往后可不许吃这么辣的了。”

小白藤点点头,伸筷子拌面,谁知筷子一搅,翻出许多碧绿的葱花来,他刚缓和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很难看。

黄双一拍脑门,赶紧把碗拽过来:“属下记性不好,忘了小少爷不吃葱花了,这就给您挑干净了!”

他手中筷子动出了残影,碗里的葱花飞速地被移到一个空碟子里,直到确保碗里再无葱花的踪影才把碗端回原处。

小白藤哼了一声,筷子挑起被热油浸得油亮的宽面,尝过一口后,他的筷子就不再碰面条,转而去吃桌上甜滋滋的鳝段。

黄双见状诧异道:“小少爷怎么不吃了?是不是可是不合胃口?”

“面条就够难吃了,还做得油腻腻的,你自己怎么不吃?”

“属下……”

小白藤不知为什么,极其厌恶面条,黄双和兰花换着花样做过几十种,也只有高汤煮的细面,浇上甜腻腻的鳝糊浇头他才肯多吃几口,这回黄双自信满满,以为放了辣子他会喜欢,没想到让这一勺滚油给毁了。

白鹭放下筷子哄道:“晚上不吃,明日怎么早起习武?婆婆给你样生辰礼,收下后再吃几口好不好?”

说着,她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张开,一枚精致的长命银锁躺在掌心,在灯火下闪着熠熠的光。

小白藤眼睛一亮,拿起银锁对着灯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

“还有这个,是舅舅送给你的。”白鹭从兰花手里拿过一个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小小的鞭子,皮质乌黑油润,隐隐泛着幽幽蓝光,拿在手里颇有分量。

见了鞭子,小白藤立刻把银锁抛之脑后,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抻开,摸了又摸,还试着挥了挥,小皮鞭抽在空中发出一记记脆响,好不威风。

“藤儿乖乖吃饭,明日婆婆教你怎么用这个。”

小白藤用力点点头,真的多扒了几口面条下肚,兰花怕他饿肚子,又蒸了一碗蛋羹端来,灯火下,每个人脸上都笑意满满,这一餐饭吃得是久违的甜蜜,甜蜜到可以让他们暂忘一切烦恼,满心满眼都只剩眼前这个恣意生长的奶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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