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过,等不了几天就是海潮最大的日子,虽说平日里也有小潮不断,但都不如大潮来得雄伟壮观。
临江亭就建在江滨一处耸起的崖上,平日若无人包下,便人挤人挤得快要掉进江里去,今日为了和心上人观得舒心,黑衣特意加钱包下了亭子,一夜的功夫就在里面摆好桌椅,三面蔽上轻纱,只露正对宽江的一面,崖上的桂花开始落了,被江风吹了满地,薄纱一笼,香气郁结不散,越发烘得不大一方亭里气氛旖旎。
黑衣挨着白藤坐下,执起玛瑙果盘里的小刀,在石榴皮上划了个十字,开始给他扒石榴。
江岸上观潮的游人越聚越多,从亭里望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像攀附在礁石上生长的东海夫人,随着哄闹,江水一点点涨高,忽天边一声巨响传来,人群不约而同地停止争抢,齐齐抻长脖子向西望去。
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先是跳出一丸白球,眨眼就就拉长变成了线,素练横江,平沙虹起,卷起惊涛到眼前来,响如雷鸣。
拥推的潮水委实太大,排空浊浪像一道轰然倒塌的土墙,重重拍在了岸上,有经验的早远远躲开了,那些没经验的躲闪不及,就有被卷到水里的,岸上的亲友不顾溅了满头满脸的潮水,下意识地凑近想去捞人,结果也一同被卷了下去,生死不明。
年年看潮的游人都有掉下水的,众人早见怪不怪,自觉地躲远,免得步了他们的后尘。
江面上亦有不怕浪涛的弄潮儿,专在此时展露身手,数量约百十个,皆身上刺着花绣,举着彩旗或罗盖踏波而行,迎潮腾跃泳动,神出鬼没的,比任何杂耍都要惊心动魄。
黑衣将晶莹的红石榴籽离到碗里,轻轻拉了一下白藤:“当心,掉下去就和他们一样了。”
白藤这才发觉自己的上半身已经探出一截到亭外,他坐回原处,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弄潮儿。
浪起浪伏,他们随着潮水的节奏时出时入,最厉害的是在江水中穿梭了这么久,他们手里的彩旗罗盖还是干的!那些不慎掉进江里的人有个别运气好的被弄潮儿截到,趁着浪小时合力送回了岸上,更多人还是没那么大的命,随着潮水冲去了海里,尸骨无存。
黑衣手上闲不住,又开始挖石榴籽里那一小枚坚硬的种子,红艳艳的果汁顺着手指朝掌心流去,蜿蜒向下,渗到袖口金线上,描出一朵半金半红的忍冬。
蹭脏了衣服,他小小地“呀”了一声,白藤闻声转过头,帮笨手笨脚的黑二少挽起了袖口。
石榴籽本就小,又挖去了里面的种子,一粒粒变得破破烂烂的,观感奇差,幸而白藤没那么多事,比起卖相他更在意味道。
拈起一粒石榴籽自己尝了,又喂了一粒到黑衣嘴边,黑衣使坏,故意吮了他的指尖一下,然后眨眨眼评价道:“味道不错,很甜。”
白藤抽回手瞪了他一眼,任他怎么磨都不肯再喂他,最后黑衣放弃撒娇耍赖,直接衔了一枚血红的石榴籽在齿间,扳过他的下巴喂了过去。
浪头上一个弄潮儿恰好此时做了一个惊险的动作,引得亭外观潮的游人齐声惊呼,白藤以为他们是隔着一层薄纱看到了亭内风景,瞬间羞得连耳朵都红了,伸手欲推开这个厚脸皮的家伙。
冰凉的手推上肩头,黑衣杏眼里跳动的光芒反而更盛了,尾指刁钻地滑入层层缠绕的长鞭缝隙,隔着尚未换下的薄薄夏装,精准地挠了他的腰一下。
脆弱的部位不经意间被袭击,又麻又痒,白藤身体一缩,黑衣趁机压了下来,将人抵在桌边,强行渡过一枚枚石榴籽,他们来回拉扯挣扎厮磨,石榴清甜的味道里渐渐掺上了一丝铁锈味,不知是谁的,亭外影影绰绰的游人一阵骚动,叽叽喳喳,听不清在议论什么。
黑衣一条腿已经强行挤入白藤腿间,两只手也没有闲着,一只始终捏在他的下巴上,另一只则去剥他的衣裳,刷刷两下就扯松了他的衣襟,露出胸膛上那条淡色的疤痕。
白藤忍无可忍,迎头一撞,撞得黑衣眼冒金星,等他再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交换了位置,自己变成了下面那个。
往日床笫间,半是让着他,半是被他磋磨得没有多余的力气,白藤一直在下,时间一长,黑衣难免得意忘形起来,忽略了对方是个习武的。
陡然成了在下那个,他心里慌乱,求饶的话没来得及出口,整个人就被翻了过去,手臂也被一股大力拧到身后。白藤单手钳着他两个手腕,另一只手去抽他的腰带,黑衣拼命挣扎,后腰那只制住他动作的手却纹丝不动,他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求饶,一股灼热的吐息呼上他的耳畔,懒洋洋的少年声音响起,带着邪邪的低笑声:“你不是很急?怎么又不想要了?”
黑衣费劲地扭过头,可怜兮兮的:“藤喵喵……”
白藤不搭理他,空闲的手一扬,他的腰带就被抽走了,感觉到求饶无用,他只好俩眼一闭,破罐破摔道:“你能消气就行,还有……那个……一会轻一点……”
他嘴上硬气,身体却不住地瑟瑟发抖,察觉到他的恐惧,白藤止了动作,手缓缓在他腰臀上摩挲:“知道怕了?”
黑衣嘴硬:“还好,反正都是你。”
“不怕就好,那咱们继续~”
那只冰凉的手蛇一样滑入下摆、摸上裤腰,黑衣瞬间维持不住形象了:“藤喵喵……我好像还是有点怕的。”
隔着层破纱,里面有什么是外面看不到的?白藤本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演活春宫,见他知道怕了,便顺势放开了他。
黑衣立刻黏到他身上,用力吻了他一下:“藤喵喵,你真好,我知道错了……”
白藤推开他,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别想那么美,放过你是不想你被人看了去。”
他一说,黑衣才想起方才光顾着逗人,忘记说亭子上的纱幔是特制的,里面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难怪把人惹成这样。
此刻再说也不是时候了,他敢肯定,这话一出口,白藤就会毫不犹豫地上了他。
身边的猫儿余怒未消,冷冰冰地炸着毛,稍有不慎就会再挨上一爪子,黑衣厚起脸皮重新黏上去,腻腻歪歪地蹭了蹭他:“藤喵喵,我好喜欢你,你亲亲我好不好?”
他明亮的杏眼眨啊眨,无辜的样子有些像阿一,白藤想起每次阿一犯了错,也是这样用溜圆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蹭蹭他的手,再翻出柔软的肚皮来,一直赖到他有了笑模样,它才肯雀跃地跑开。
黑二少摆出这副模样,天大的气也消了,但他仍满脸嫌弃:“天还没黑呢,你发什么疯?”
黑衣不依不饶:“可是我喜欢你,一看见你就忍不住,你不亲我的话,我亲亲你也行。”
说着,他在白藤耳根吻了一记。
亭外一个小娘子被人挤得踩到石头硌了一下,不由地哎呦一声,经过纱幔过滤落到白藤耳中,全成了对他们二人的揶揄。
有人看着,是不是该给黑二少些面子?
这样想着,他在黑衣额头正中被撞出的红肿上吻了吻。
吻罢,还要提醒一句下不为例。
二人消停下来,肩并肩坐在一起,吹着江风共食一个石榴,石榴吃得差不多了,潮水也到了头,再想看就得午夜了,崖上游人作鸟兽散,等他们散干净了,黑白二人才从亭里出来。
蓝尾朝黑衣挤眉弄眼:“二少爷,白公子,你们玩得开不开心?”
黑衣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躲去了绿蚁身后,不敢再多话,等到两个主子走出一段距离,他们才远远地跟上。
“去年岩桂花香里,著意非常。月在东厢。酒与繁华一色黄①。”
行至岩桂树下,黑衣停下脚步,含着笑意吟了半阙词,折了一枝金灿灿的桂花赠予白藤。
“今年呢?”白藤接过这枝香幽幽的桂花,故意用枝桠上的叶尖蹭了蹭黑衣的鼻子,痒得他打了个喷嚏。
黑衣揉揉鼻子,神情暧昧:“今年……雨在东厢,红烛交光,唇齿流连处,风情难忘。”
他尾音放轻,目光故意在白藤的唇上和腰身上来回打转,白藤害了羞,硬是揪着耳朵把他的头揪偏了过去。
黑衣委屈:“藤喵喵,疼……”
白藤不买账:“疼就少胡说八道。”
“这明明不是……疼,疼,这是胡说八道是胡说八道……”为了救下耳朵,他只好转移话题,“去荒月宫前,咱们要不要回流风城一趟?”
说起正事,白藤果然松开手,稍作思索后摇了摇头。
流风城带给他的顾虑太多了,他不知道黄双会不会继续想方设法阻拦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阿一和嬷嬷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们,自然是躲着,计划里没有流风城的踪影。
旁边的黑衣摇着扇子,笑眯眯道:“那正好,报完仇早些回去准备,过了年就能成亲了。”
听到这句话,压在白藤心头的烦躁烟消云散,他的脸色也转了晴,重新露出一点愉悦。
次日在玉棠城又歇了一日,他们便正式踏上往荒月宫的路了,虽祝月沉说他们不会动皇家的人,但谁知道那群疯子究竟会不会守约?吹着江面的江风,二人心里均有些微的紧张。
要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过黑衣,白藤会一直是那个视生命为无物的轻狂少年,可现在有了心爱的人,他就像多了层束缚一样,既怕保护不好他,又怕自己死了惹他难过,无法再跟以前似的只顾眼前,思量一路,他已经改了主意,也许可以安排月绪等人来接应?既不妨碍他亲手了结仇恨,又添了几分胜算。
黑衣养尊处优多年,这是头一遭主动置身险处,他不怕死,甚至愿意主动走在前面承受一切,只要他的藤喵喵平安快乐,然而他也知道他的藤喵喵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他,所以一旦荒月宫翻脸不认人,他就成了拖累,他们两个会一起折在里面。
两人各有各的烦恼,但目光触碰到一起,又会同时露出放松的笑容,仿佛这一趟只是去游玩。
在江上航行了十来天,船就到了剪云城最大的码头,白藤不让船工在这里停泊,依照地图航行至最靠近南疆的小码头,才与黑衣一起下了船。
他们没有带蓝尾和绿蚁,两人一马,轻装往附近的镇子赶去,刚进客栈开好一间房,一位不速之客就顺着楼梯下到大堂来,白藤有心安排他们断后,脸色虽沉,但什么也没说。
月绪自袖筒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笑嘻嘻地迎上前来:“螣弟是不是忘了什么?还要劳动哥哥们给你送一趟。”
白藤这几日烦得很,一把夺过碧血**,口气不耐:“现在送完了?送完了就滚。”
“别呀螣弟,哥哥们可比你先到这,消息都打探好了,忙了这么多年,不参与一下就回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黑衣帮腔:“不如先听听他们探到了什么,听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白藤横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报的信?”
黑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想不出是哪露了马脚。
月绪不想再废话,抓住白藤手腕想拉他到角落那桌去说,白藤触电一样抽开手,主动走到角落,大马金刀地坐了,等着听他们还能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黑衣拉着他的手紧挨着他坐下,寸步不离,就差把人抱在怀里保护了。
月绪嘴角抽动几下,无视了这个黏人又矫情的黑家二少,开始说正事,一开口就是个重量级的消息——小毒师鹤顶红找上门来了。
白藤收起无所谓的表情,坐姿也坐正了,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了一肚子的疑问,但是不等他问,月绪已经竖了一根手指在他唇前:“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也不能让你见他。”
他这一句话不仅没解答任何问题,反而还透出了一条更诱人的信息,不光白藤急躁起来,连黑衣都坐不住了。
不过白藤很快就冷静下来,嗤笑一声:“你不愿意说正好我也不想听,既然落到你们手里,就交给你们处置了。还有其它事就快说,我们可没多少时间奉陪。”
月绪料到了他会生气,被凶了脸上也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从善如流:“螣弟不想听的话,那便没别的事啦,今晚好好休息,咱们明日就出发。”
白藤周身郁气大盛,豁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盯着月绪,忽然,他抬手掀了桌子,像小孩闹脾气一样,月绪微微一笑,坐在原处抬臂格挡翻过来的桌子,暗道这个弟弟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然而不等感慨完,他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白藤根本不是在撒气,他熟悉月绪的性格,知道他会不以为然,所以利用这一瞬一脚踢断了他的小腿骨,毫不留情。月绪吃痛,手臂上格挡的力道有了松动,桌子迎面一挤,将他推下条凳,直接坐到了地上,一只黑色的靴子适时出现在他断腿上方,稳稳挡住了砸下来的桌沿,没有让他的断腿受到二次伤害。
白生生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空气里,月绪仿佛感觉不到疼,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螣弟好狠的心呀~是哥哥低估你啦,唉。”
白藤没搭理他,足尖一掂,桌子轻巧地立回了原处,他蹲下身,直接上手把他错位的腿骨掰回了原位,随后洒上止血药,拆下一根凳子腿当夹板,再从他的外衫上撕下条布包扎好。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月绪除了正骨时闷哼了一声外,再没发出任何声音,直到包扎完毕,他才摸着伤处天蓝色的绷带,夸张地叹息道:“唉,真是错付啦,连从自己衣服上撕块布给哥哥包扎都舍不得~”
“腿断了就好好养伤,我会找人照顾你的~”白藤眯起眼,唇勾出一个邪笑,随手在桌上放下一小块银子,拉着黑衣上楼去了。
一路上遇到的房客和小二都自觉地躲开他们三尺远,生怕触了这尊煞神的霉头,看着他们上了楼梯消失不见,地上那个也被架回房里,他们才重新端起酒杯,喝了一圈酒,纷纷议论起来。
交界处最是鱼龙混杂,常驻这里的人都知道要低调,鲜少见白藤这般张扬行事的,他们猜着这人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么是有真本事,反正无论是哪个,这几日估计都要不太平一阵了,边陲小镇没什么乐子,闹腾闹腾也挺好。
①:出自赵长卿的采桑子——去年岩桂花香里,著意非常。月在东厢。酒与繁华一色黄。今年杯酒流连处,银烛交光。往事难忘。待把真诚问阿郎。
下一章开始交锋,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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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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