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活到死

“这样说来,你是个……雪人?”

“守山者!人是有心的,我没有。”

“好,守山者,你之前说我……没有命格?”

“我去找了司命,他找了半天,你确实没有命格。天上人间,或许只有你我没有命格了吧。”

“劳驾,这个命格是……”

“就是命运,你我都没有命格,就不必听从天命,他们天上的人也找不到我们。不用按命格所说的做,一切选择都在自己手里。”她顺势躺下,地上的雪仿佛有了生命,迅速长成了一把摇椅的模样,细细看去,椅子上还装饰着几朵冰花。

他看着她懒散的样子,莫名生出了些许温暖。

“不用听从天命”、“一切选择都在自己手里”

听起来十分不错。

“我送你回去吧。”她起身唤道:“离桶。”

他方从神游中回过神来:“在下李桐。”

“李什么?”

“李桐。”

“李什么桐?”

“就叫李桐!”他有些不耐烦,几乎是嚷出来。

她在心中默记了一会,突然问:“什么桐来着?”

李桐尘封已久的倔劲上来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她记住他的名字。所以他以指为笔,在雪地上写了个“李”字,慢慢念道:“木、子、李。”

她也念到:“木,子,李!”

他又写下了“桐”。

“木、同、桐。”

她一副恍然的表情:“哦,木子同。”

李桐恍惚间觉得对面站了一只猪。

“为什么是木子同?”

“木木子同,木子同,子同,这名好记,我以后就叫你子同吧。”

李桐显然是解不开这种非人类的复杂逻辑,摆摆手表示同意。

“那你呢?叫什么?”

“不知道。”回答的毫无拖沓。

“许久无人同我讲话了,早就忘了。”

李桐不禁扶额——这不是你记错别人名字的原因!

“那我给你起一个吧,想姓什么?”李桐奇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烂好心。

“真的?”她明显是乐坏了

“雪,我想姓雪。”

“雪,薛……白雪……薛之白,怎么样?”

“好。”她淡淡出声,李桐本以为下个字是“听”,然后他就能顺利回家。

谁知她接了个“熟悉”。

李桐心里念叨:莫不是误打误撞取了个原名?

诶,原来我还是个半仙。

薛之白突然认真起来:“为报起名之恩,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

“起名之恩?”

李桐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震惊都放在一天了,听过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倒不知为人起名也是恩情。

“这倒是不必,我只想下山。”

“不难。”薛之白突然在他面前散开,散成片片银白,扬撒在空中,地面,无处不在。

即使提前知道她本来就是雪,一个“大活人”在面前碎成片状也是一件很惊悚的事。

李桐伸手去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抓。

雪花像是有生命似的缠上他的手臂,瞬间将整个人包裹,耳畔是呼啸的风,还有她身上特有的凉气。

但李桐来不及欣赏和感受,他只觉得如果再不呼吸,他不仅是个没有命格的人,而且还会是个没命的人。

下一刻,白雪从眼前抽走的那一刻,李桐彻底忘了呼吸。

满天飞雪,铺满皇城,正值午间,远处似乎传来孩童打闹的声音。面前的府邸,陌生又熟悉,镶嵌了层层梨花般的银白。府门紧闭,门前一层雪盖无人清理。

这儿,下雪了?

我,回家了?

“吱呀。”几个仆从手执扫把走了出来,看到了他们的主子,一身红衣傻子一样的李桐,怀里东西散落一地:“主子!”

这么感人的场面,李桐激动了一下,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声鼎沸,递水的、驱寒的、问暖的,满满一屋子人,单是不见了那抹白色。

“那谁呢?”

“跟着您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秦相回府了,已经派人送过信了,一会就能过来。”

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李桐沉默了,大家跟着他一起沉默。

半晌他才发现,方才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不过,送他回来,她的恩应该报完了。

管家匆匆忙忙进了屋来:“主子,秦相来了,被……那个……一个人?”

李桐听不懂了:“被谁?怎么了?”

“送您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管家颤颤问道。

李桐一个打挺蹦下床,连鞋都没提。

薛之白果真把府门封住了,用一堆大雪。

而她本“雪”,正坐在府门里面,梳着一头如瀑长发。

“你醒啦?”

“愿望想好了吗?”

李桐:“送我回家不就是……”

薛之白摇摇头:“举手之劳,那不能算。”

站起身走过来,零落了一路雪花:“多好的机会,你再好好想想。”

李桐只觉得她那双冰冷空洞的黑瞳里全是寒意,要把整个皇城都冻住。

移开直视,李桐指着门口:“您能先把雪清了吗?我朋友还在外面。”

薛之白随意收了个手,门口扫过似的干净。

秦北堂瞪着双眼,看着门里光着脚的李桐,和他身边那个一身白的妖精。

据李桐跟他相识多年的经验来看,他现在绝对在琢磨怎么跑。

先发制人,李桐跑出去抱牢他的胳膊,两个人一起瞪向薛之白。

自己的家拱手让人。

“这什么玩意?”秦北堂惊恐。

“雪。”李桐回答。

“雪也能修成妖精了?”秦北堂眼睛更大了。

“而且是素灵峰的雪妖精。”李桐补了一句。

秦北堂利索甩开他:“告辞!”

前路被人堵死,薛之白不知什么走位就来到眼前,死死盯着他。

秦北堂可不是什么嗜血将军,胆子只有蚂蚁蛋大点。

“妈呀!”不会说话了。

李桐跑过来拦在两人之间:“你……你干嘛?”

薛之白突然带了点伤感:“你,也没有命格。”

秦北堂早就听不清声音了,管他什么命不命格,先晕为敬。

两个人终于坐下来好好说话的那一天,薛之白已经在李桐府上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小房间。

她不想回素灵峰,就以报恩为由留下来,她还说他们三个之间一定有某种不知名的联系,她暂时不能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假话。

秦北堂确认无事,终于恢复原状。

“我还以为你是追凶手去了,怎么就跑素灵峰上了?”

李桐失了弟兄,一想到这就失意非常。

“杀我的是藏云间。”

秦北堂的眼睛比见到薛之白那天还要大。

“咱俩这是得罪谁了?”

李桐眼中杀意涌现:“你应该先想,查贪污的风声是在谁那里漏出去的。”

“敢杀咱俩,官小不了。”秦北堂向后一靠,几乎看见了以后的命运。

“那,那你得再给我拨点守卫,我家……我家还有妻女!”

李桐:“你家守卫多的要赶上皇宫了,再想要,跟皇上要去。”一肚子气。

“秦北堂!”李桐的声音渐驱发狠:“贪污一查到底,不得有半个人漏网,少抓一个,我拿你顶罪。”

秦北堂:管杀不管埋?

突然抬手示意他噤声:“你怎么进来的?”

薛之白眨了眨眼睛,身后的雪花正在塑成长摆,还有不少挤在门缝里,组成剩下的头发。

李桐又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薛之白:“等完成你的愿望。”

李桐刚要出声,秦北堂突然插话:“你能保他不死吗?”

薛之白还真想了想:“寻常人寿命不过几十年,我想可以。”

李桐转向秦北堂:“你认真的?”

秦北堂摊手:“她只要信守承诺,活着总比死了好。”

李桐疑惑着转过来:“真的可以?你能保证我活到死?”

薛之白眨巴眨巴眼睛,半懂不懂的点了头。

李桐:“你要想好,不是一天两天,是一世!”

“好啦好啦。”她似乎是有点不耐烦,指尖轻捻,凭空飞出几缕飞雪,缓缓绕绕在李桐四周,渐渐没了踪影。

“若想找我,就在心里喊三声薛之白,我会听到的!”她扬起头笑道:“这样一来,我就有机会留在尘世了,真好。”

第二天一早,李桐起床。

“咣当”一声。

“啊!”一声。

“哗啦”一长声。

世界都安静了。

“薛之白……你都干了些什么?”已然是心塞的语气,李桐坐在床下捂着脚,另一只手敲打着身边的坚硬透明物体。

“千年冰层中最硬的一块,我把它打磨成一套盔甲,保证刀枪不入!”

又笑眯眯凑过来:“我还偷偷注入了神力,不会化。”

她自豪的展示着一块类似头盔的大型冰坨:“快试试!”

下一刻李桐觉得,自己早晚得死在她手里。

“这也太重了。”他拿起其中一块,眉头全都拧在一起。

薛之白那条长长长长的裙摆幻化成了两只人手,强行把李桐塞进去。

“别塞了!”

“确实口打小了,你先带上,一会给你磨磨。”

薛之白亲自伸手给他带上头盔。

“咔吧。”

“啊……痛痛痛痛痛。”

下午再见面时,李桐错了位的脖子还没归位,薛之白一脸沮丧。

她住的日子不短了,李桐认定她只是一坨单纯无害的雪,连着府里的人都开始亲近她。

于是看见她失落,心底不免生出一阵温柔。

“你也是……第一次保护人嘛……慢……慢慢来。”李桐歪着脖子说的很违心。

“才答应你要护你一世平安的。”薛之白干脆哭了起来,从眼眶中流出一缕缕雪花来,不多时就在石桌上堆了两堆。

李桐从觉得她哭起来不像哭,一点感情都没有,像是装的。他本来还想安慰她,却说不上什么话了,总觉得自己正在被耍。

早春,扬洒了几片雪花。

自从她住到这里,几年没着落的老树都开了花,或许这花树喜欢雪吧。

还记得小时候和妹妹在雪中奔跑,假装被妹妹抓到后,她总是拧他的耳朵,轻轻地。

记忆里,妹妹的手总是温凉。

沉浸在回忆中的李桐感觉到了,那双温凉的小手捂住他的双耳,猛地一扭。

“咔吧”一声,断骨般响亮。

李桐无休止的吼叫声又一次传来,薛之白早已跑的无影无踪。

不过还好,脖子归位了,雪,也停了。

薛之白又去找了一趟司命,交付了几项重任,不过就是请他不时去素灵峰看看,埋一埋死人。又顺路讨了几株仙草,打道回府。

仙草长在李桐嫌弃的千年冰盔中,长势良好。

将军府的人与她熟识后都来问这是什么。

“是仙草,并不能起死回生,只是比地上的草功效好点,只是让人少吃点药罢了。”

薛之白其实也是胡诌,仙草是司命给的,具体能干啥,她也没听懂。

她就这样安居在了将军府里,以李桐师妹的名义,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拜的师父。

因着一身雪衣长发太过招摇,李桐看不过去说了她好几次,最后还是跟她说上次有这么个人上了街,被砍得什么都不剩,她才怕了,乖乖换上了准备好的常服,变短了头发。剩下的雪铺在她自己的小屋里,堆了个雪秋千,满屋白茫茫一片,有种素灵峰的感觉。

“还挺好骗。”躲在一边惜命的秦北堂道。

“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罢了。”回他的是将军府的管家。

秦北堂摇摇头表达不信任,依旧坚持等在门口,绝不进门。

“吕管家,他爱进不进,你别管他。”李桐遥遥喊道。

有时薛之白也会跟着李桐一起上朝,说来也怪,李桐都能感觉得到,去了几回没意思,薛之白又看上了将军府的厨房。

李桐与她定下规矩:

不得在除他之外的人面前哭;

不得在除他之外的人面前散成雪花;

不得在除他之外的人面前说自己是雪花;

不得随意进出他的卧房;

……

凡此种种,薛之白挑着记了几条,自己总结了一句:恩人矫情,无事勿扰!

就这么着,半年过去了,薛之白果真护着李桐度过了最凶险的一段岁月。

这其中有几公子上门求亲,薛之白不论常理烈日下雪,李桐差点被逼疯了等等故事,在此不再赘述。

李桐要娶亲了,姑娘是李桐出生前就选好了的,难为李家失势时,她家长辈没有上赶着退亲,倒也是一桩好事。

李桐视其为一件大事,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亲选的,不能马虎。

将军府又是一派热闹景象,秦北堂又来了。

“魏良出手了。”秦北堂一脸不快。

“关我何事?”李桐头都不抬,挑选着才打好的饰物,准备给新娘送过去。

“子同,这只是怎么戴的?”薛之白缩在一旁,不时问个问题。满头黑发垂在脑后,不梳不拢,光着一双脚,若是在大户人家,这种形容算是衣冠不整了。

“那你打算怎么跟安姑娘解释,她?”秦北堂努嘴撇了撇薛之白。

李桐看看她,看看秦北堂:“我打算实话实说。”

秦北堂暗自竖了个大拇指。

“子同,我能不穿鞋吗?”薛之白一脸的可怜样:“穿鞋难受。”

李桐见怪不怪,用说了无数次的理由告诫她:“不能!”

是的,对于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整天惹是生非还打不过的混蛋,“不能”就是最好的理由。

“你要学会梳头,整日散着是什么事?”李桐说着,看向秦北堂。

“哎,那边那个,困了回家睡去,别在我这占地方。”

被无视了的秦北堂欲哭无泪:“你是我兄弟啊,兄弟有难你就这态度?”

“我这不是忙着成亲呢吗。”理由十分充分。

“刀不架在你脖子上你当然不担心!我还有一家老小!”

秦北堂有点着急:“当初可是你说的,我府里这个留下来观察,若是有问题你给我处理。”

李桐:“你以为我留给你的兵是吃闲饭的?”

说罢摆了摆手:“怕死?怕死可以回老家。”

秦北堂果真脸色变了变,四肢抽动,在牙缝里蹦出一个“不怕”。

“秦那个谁,你要死了吗?”薛之白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桐无奈摇摇头:“好好好,今个就给你处理了,别嚎了!”

突然传来叩门声。

薛之白自带感应:“是吕管家。”

果不其然:“主子,安家来人送信……安姑娘投河自尽了。”

薛之白现在是没有感情的,她只是想离开孤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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