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失去

李桐骑着马,停在自家门外。

门口站满熟悉的面容。

却没有自己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吕管家上前抚了抚马头:“去吧。”

“你说她会来么?”李桐突然问起,声音却如呓语般轻寂。

吕管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苦笑。

“此战凶险。”他轻道,就像说给自己听似的。

“我希望合眼前,再看她一眼。”

叹息流动在空气里,泪光闪烁在河流中,我想在这一生的终点,看你一眼。

薛之白的寝室中,徒有白雪。忽而满地大红,映照屋顶,那红色如血液般黏重。缕缕白雪缠绕着红光,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她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剧烈的抽搐着,红光从她身体里向外扩散,渐渐变弱,她终于得以喘息。

闭上眼,脑海中的那句话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我希望合眼前,再看她一眼。”

她突然睁开眼,找到一把铜镜,换上平常的装束,甚至挤出一副微笑。

那人,我只需要你看到的我都是快乐的样子。

推门、牵马、疾驰……

李桐坐在桌旁,黯然神伤,以往这个时候,侧旁总会无辜的坐着一个散着长发,一袭白衣,好像刚奔完丧似的姑娘。

习惯了,便不时想念着。

拿起碗筷,有个人不经通报就掀了帐帘跑进来。

“子同,子同,我刚才来的时候打了只野猪,烤一烤大家分了吃。”

四周尽是欢呼声。

李桐心里却想:怎么不是飘进来的?

便问:“骑马来的?”

薛之白:“嗯~我厉害吧!”

他没多想,只是看着她笑,说:“你来晚了。”

薛之白一歪头:“是嘞,对不起?”

他笑着低下头,又邀她吃饭,没再询问。

入夜,燃起篝火,大家吃着肉,听薛之白讲故事,她摇晃着手臂,讲的眉飞色舞。

将军帐内,几人密密筹划。

“明日就到觉城,探子说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倒是要佩服攘南的行动力,这才几天,就能拉起旻国。”

“呸,那旻国就只派了三万,三万能干个啥?他们就是在试探!”

“试探?旻国大公主和亲攘南,他俩明明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你老丈人家跟你借米你借一把?够谁吃的?”

几个人争吵着,全然忘记了李桐的存在,他死死盯住地图上的一个方向,似是要看出什么端倪。

“将军,你怎么看?”

李桐依旧看着那处,偌大的版图,曾经属于自己的领土,一山一棱,一沟一壑,占据着大块的土地,在那,最大的国家,昆国,现如今正想获渔翁之利。

“你们说,三个打一个,胜算几何?”

众人不语。

“昆国横行许久,是该让它消失了。”

一个人小声说:“可谁会在战前与敌人结盟?”

“若是说分地均之,他们肯定都不信……但要是说抢回自己的东西,那么就会有人蠢蠢欲动。”

“你们说,这次昆国,会不会一个盟友有没有?”

“无论是攘南联合旻国,还是我们联合随便一个谁,都不是此行的终点……此次诸位,将会看到昆国的皇城,不过,我们不是带着贡品去的……而是举着刀剑,冲进去的。”

听到这,所有人都明白了,都瞪大了眼睛。

李桐轻轻舒了口气:“诸位以为如何?”李桐再次看向地图,轻轻笑了。

……

薛之白站在李桐身边,无聊的直打哈欠。

面前的人形形色色,都蒙着面,都眼角带火。

“子同,他们什么时候走?”薛之白附身轻轻与李桐耳语。

李桐趁着没人看他,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薛之白深吸了一口气,捏了个诀,自己让出去了,留了个空壳在李桐身边。

谈判进行了一个月,久到昆国派了许多探子过来探查消息,攘南和旻国终于准备开战了。

薛之白犹记得,那一天的李桐轻轻笑着,稍稍低了点头,掩盖住满身的快乐。

薛之白也笑了。

……

攻打昆国第九天,薛之白依然精神不减,寸步不离的守着李桐。战事刚起自是凶险非常,回过味来的昆国开始反攻。李桐日日思量布兵,忙的焦头烂额。

薛之白情商和智商都不高,但她还是看出了这场战争的重要性,平常的那些小性情都消失了。确认无事的时候,她还会帮忙捉个奸细,看个粮草,也是忙得很。

一年也过去了,有胜有败,有死有生,这是战场常事。士兵们看上去都有些疲惫,却依然斗志不减。李桐染了风寒,这几天忙着给士兵添衣,薛之白对寒冷不以为然,总盼着哪一天能下一场飘零大雪,盖住世上所有血迹。

昆国又派了一批刺客,被帐外的将士收拾了,薛之白不太放心,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李桐的大帐外,守到天明。

征战时间太久,久到莺阳定亲了,久到小雪花长大了,久到叫薛之白小心点的老婆婆故去了,久到地上的雪全化了。昆国渐渐招架不住,常年兼并和暴行征伐使得它聚积了太多怨气,如今这股怨气拧成一股,直击本源。

许多国家也加入了战争,也有夺回自己土地,满意离开的,还有想着分一杯羹,继续留下的。李桐当然知道留下的是为了什么,于是忙上加忙,还要考虑昆国战败后的各国动向。

又一场胜仗后,李桐痛痛快快笑了一会,又投入下一场的准备,薛之白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一小卒风尘仆仆从外面赶来,抱着一包信件。

“将军,您的信。”

李桐点点头示意他进来,伸手指了指门口的一个木箱,小卒会意,将木箱打开,全是同自己怀里信件一样的信,都没拆封。甚至于后来这几封都没有了容身的地方,小卒艰难的把信塞进去,回了李桐便要出去。

“学话学的全吗?”李桐突然问。

小卒一愣:“应该……”

“别应该,给个准话,到底学的全吗?”李桐要恼。

“学的全,学的全,将军请说。”

“好。”李桐深吸一口气,陡然生变:“回去告诉那姓秦的,一封信一两银子,那是钱!他一家子那么多口吃饭不想养了?长了张贱嘴不行还长了双贱手,没事多给我要点钱,别净写些个兄友弟恭鸡毛蒜皮惹我生气……我李桐现在就是活着,要是死了一定让他知道,好准备准备给我陪葬,现如今不必着忙!”

一声鸡鸣,秦北堂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了三年仗的狠心郎啊,可苦了我了。”这一声柔肠百转,配着他那做作的姿态,活脱脱恶心到了门口的小兵。

李桐又道:“还有,他要是来此,就不必回去了。”

人已入内。

“我好心好意来看你。”秦北堂一贯傲娇语气,还扬了扬手里的鸡。

李桐看着他:“我好心好意赶你出去。”

秦北堂走来一拳砸在李桐肩上:“你讨厌,你讨厌,人家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看都不看,白费人家痴心一片。”

李桐被恶心的龇牙咧嘴:“秦!北!堂!你是不是被人阉了?”

秦北堂撅起嘴,油腻的要命。

薛之白不在乎这些,一心戳在秦北堂带来的鸡身上,琢磨着这回要不要去毛。

李桐嫌弃的接受了秦北堂的拥抱:“你不在皇城好好呆着,来这苦地方遭什么罪?”

秦北堂:“想你呗。”

李桐默默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薛之白:“那我咧?”还摇晃着小脑袋以示无辜。

秦北堂下意识看向李桐那张苦脸,自知这题需要循序渐进,要走迂回路线。

“诶,薛之白你黑了。”

薛之白迷惑:“雪只会化,不会黑。”

李桐:“是灰吧。”

秦北堂被呛住:“兄弟你们这都……不洗脸吗?”

“偶尔洗一次,忙起来就忘了。”

秦北堂再一次被呛住,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又硬生生停下:“哎,脏。”

薛之白出声:“你不在皇城待着,来这干什么?”

秦北堂听着这话耳熟,大咧咧坐下:“我姑娘过生日,我来要礼钱。”

李桐轻笑坐下:“那就二百五十两吧,提前安慰安慰孩子受伤的心……这辈子摊上这么个二百五的爹,多心痛啊。”随即扶住心口做痛苦状。

秦北堂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惬意:“我算了一下,一封信一两,送到地方你也不看,那我亏大发了。”

李桐抓住重点:“这也要算?皇帝白养你了。”

秦北堂痛心疾首的看了看那一箱信件,继续说:“这次我是跟着粮草来的,没用一分钱。我想过了,如果那几百封信你都没看过,我可以从头讲给你听……这种面对面的交流多好啊!”秦北堂一脸的向往。

李桐叹曰:“你抓紧滚蛋多好啊。”

“不行不行,我还带了皇帝密令……”后面是狡诈的笑声:“不过你要听我说完这三年的所有事情,按时间顺序,密令也应该是最后一个。”

李桐扶了扶身侧睡着了的薛之白,一记历光杀过去。

秦北堂权当他眼睛抽抽了:“咱们就从你出征第一天开始讲啊。”

李桐作势要起身,秦北堂立马告了饶。

“皇帝说了,此行不仅要对付昆国,还要注意攘南和旻国……你懂我意思吧?”

李桐默不作声,没多久后,点了点头。

昆国既除,那攘南和旻国势必要对付他们,毕竟一开始这场仗就是他们三国在打。皇帝的意思是,趁着结盟大家防备性都不高的时候,一举歼灭,就能一举跃上最高的位置。

这些李桐都知道,也知道里面的艰难,征战三年,将士的疲乏他全看在眼里,若要起事,不知还要让他们等多久。况且,若是两国以对付昆国的办法对付他们,成功似乎也不太现实。

秦北堂看着李桐的苦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甲。

“哎我说兄弟,你真当我是吃白饭的?挑拨离间我还是很拿手的。”

李桐嫌弃的看着他,撇着嘴。

“你冲锋在前,我补给在后,咱俩联手,此战必胜!”

看着秦北堂小人得志的样子,李桐无奈一笑。

第四年伊始,昆国被灭,王上自刎,参战国失地复得,李桐所在的灵国成了天下第一大国,版图比鼎盛时的昆国还要多。不久便有小国称臣纳贡的,皇城一时挤满了前来溜须拍马的外国使节。

李桐暂驻昆国旧址,一则固稳人心,以免反杀;二则,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这休养生息的时间,就有了许多空闲打理那一箱子信,每到一处笑点惹得他捧腹,回荡满屋爽朗。薛之白愈发爱睡,常常一天一夜都睡在房中不肯出来。

短暂的安宁,也是暴风雨前的晴空,李桐深谙这个道理,仍每日按时练兵,从未松懈。

薛之白终于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靠在一棵茂盛的树旁,轻轻打着哈欠,李桐看她脸色不好,就想摸一摸她的额头,不想她竟慌张躲开了。

“怎么了?”

“没怎么。”

薛之白抬起头,额间的雪瓣又开始变红了,她狠狠地抽了一下,李桐强行抚上她的额头。

“这么烫?还说没事?”

李桐嗔怪着,就要伸手抱她。

薛之白突然眉头一紧,疼痛出声,剧烈的颤动着身体,周身尽是汗珠,渐渐聚集着滴落,地上沾染了一层水迹。

李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顾着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

一点点红光隐约在她眉间,又扩散至整个身体,她的身躯正在变轻,就像是融化了一样。

李桐看着她的神情,脑海中显出答案——她是雪!

李桐抱着滴水的薛之白冲进她的房间,地面的白雪迅速附上她的身体,又迅速抽离,带着她散进地面,一瞬间,只见满屋的雪都散发着异样的红色。

李桐还保持着抱她的姿势,紧了紧手臂,怀抱了一团空气。

他从未这样失落,有种失去了某种心爱一样的失落。他直直盯着地面,心中万般伤感,他将要失去一件东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这种想法盘踞在脑中很久,他想:我要失去她了。

“薛之白……薛之白!”李桐趴在地上,疯狂的拨动那层白雪,将它们聚拢在一起,他用手去按,去聚。他拼了命的喊着她的名字,想把雪堆聚成她的样子。

“薛之白……薛之白,回来……薛之白!”

雪还是雪,没有人的生气,没有人的形态,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温度和触感,冷的没有生命的触感。

“你踩到我头发了。”微弱的声音荡在空气里,李桐下意识挪了挪位置。

“你踩到我脸了!”声音响了很多,李桐又挪了挪,却傻傻的笑了。

刚刚聚成的雪堆纷纷散开,中间探出一个头来,有着长长的发,清亮的眼,有着一袭近乎妖邪的白色长袍。紧接着,雪堆塑成了一个少女模样,她赤着脚,带着笑。

“子同?”

李桐上前抱住她,心中还留有方才的悲凉。

“我没事。”薛之白调皮的吹着他的头发。

“嗯。”李桐低声回答,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看我的脸,都被你踩扁了!”薛之白挣脱,用手按压着脸的两侧。

李桐轻轻笑了,伸出手按住她的鼻子:“那我帮你按回去。”

薛之白冲他笑,却不知自己眼眸里,全是泪水。

薛之白真的伤心时会流泪,假心假意时会流雪(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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