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摇曳的宫灯,无声驱赶着黑暗。
静谧明亮的寝殿内,程芳浓立在书案侧,手持狼毫,神情专注,细细描绘着什么。
她身着雪青色寝衣,被烛光镀上一重柔色,秀雅而单薄。
菊花的叶片轮廓在她笔下舒展,忽而程芳浓肩头一沉,有人为她披上氅衣。
程芳浓头也没抬,无奈嗔道:“溪云,你险些弄坏我的画。”
一气呵成,收了笔,还算满意,程芳浓眉眼弯弯。
未及抬眸,耳畔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没想到,卿卿竟是这般兰心蕙质,这副赏秋图真是精妙绝伦。”
日日只会折辱她的人,竟突然说出这等夸赞的话,实在比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还让程芳浓心惊。
她心口擂鼓一般跳动着,眼中是自然流露的戒备。
对上他眼中赞许,再压低目光,望望肩上御寒的衣料,戒备不知不觉减淡,更多的是茫然。
他又想做什么?
今日她险些看到姜远的脸,皇帝是特意来敲打她的?
为了她能听话,不再妄图认识姜远,才施舍一般说几句好听话,来个软硬兼施?
“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程芳浓不露声色,谦虚一句,并不主动提及书房外遇到姜远的事。
探手拿起案头的玉质镇尺,将尚未画完的画作压好,她住了笔。
“接着画,朕不打扰你。”皇帝说着,侧过身,顺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卷书,坐到书案侧的圈椅中。
程芳浓盯着他,皇帝看起来并不像有话要说。
难道是她猜错了?
程芳浓心不在焉,摇摇头,她已没有了作画的兴致。
猜也猜得到,皇帝仍是不愿她见到姜远的真容。
或许,这也是他有意为之,用来折辱她的手段。
让她日日与那个男人欢好,却永远不知那男人是谁,让程家谋求的宠爱,沦为荒唐的笑话。
罢了,她不求他。
她日日进出皇帝的书房,只要那人还在宫里,不怕遇不到。
与皇帝没什么可说的,程芳浓调转足尖,身形贴近书架一侧,从他身边经过,往内殿去。
她宁愿去床上面对姜远,也不想敷衍眼前的皇帝。
真心实意的夸赞,得到的却是女子的视若无睹。
她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任人摆布的小小棋子,竟敢以这般轻慢的姿态待他。
皇帝指尖轻轻在扶手侧扣了扣,随手将书卷弃置书案。
刚走过皇帝身侧,程芳浓便忍不住催他出去:“时辰不早,皇上早些安寝。”
话音刚落,她腰间忽而一紧,被一只大手按在书架上。
皇帝身子弱,身形却高,挡住她眼前所有光亮。
程芳浓一时不适应,看不清他神情,不禁有些心慌。
“今日我并未看到他的脸,他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交代的事,他时刻不忘,皇上还不满意么?”程芳浓终是忍不住道出心中不甘与气恼。
她想到什么便说了,但也不只是冲动为之,她想让皇帝记住,那侍卫一贯忠心,等她将那侍卫彻底收服,反杀皇帝,才能杀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白日里没见到,夜里便迫不及待想见?还是,男人的伺候,更让你急不可耐?”皇帝嗓音低沉,狠狠盯着她,咬牙切齿。
天知道,书房外她唤住姜远的那一刻,他心脏骤然紧缩,心跳瞬间停滞,周身血脉冰冻住,是怎样的滋味。
在姜远面前,他表现得毫不在意。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那一刻起,他心间便烧着一团火。
再听她提起姜远,这团火烧得越发炽旺。
若真叫她看到姜远的长相,夜里交颈之时,她心里浮现出的,会是谁的容貌?
是姜远。
只要一想到,这小女子承欢之时,脑中想着的是旁的男人,嫉妒与愤怒,几乎要将他所有理智淹没。
可他绝不甘心告诉她,与她夜夜相伴的,贪恋着她身子的男人,是他。
绝不让这假冒的小可怜得意,也不让程家得意。
他眼神深邃,看不清的情绪在翻涌,漩涡一般,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适应了暗一些的光线,程芳浓分明瞧见,他眼中的怒与欲。
他虎视眈眈盯着她。
余光里,皇帝撑在她颊边紫檀木书架上的手,指骨张开,又攥起,她甚至能察觉到他手背明显贲胀的青筋。
明明病得快死的人,却像是能捏爆她心脏。
程芳浓的唇瓣因极度心慌而发颤。
她也不知自己怎会有这般诡异的错觉。
但寻求安全的本能告诉她,该远离这个男人。
程芳浓拢着肩头氅衣,鼓起勇气,挣脱他,疾步朝内殿逃去。
身后,偌大的寝殿,灯烛似被她慌乱的步伐踏中开关,一盏盏骤灭,黑暗似一袭广大的黑袍朝她围拢。
进到屏风后,程芳浓惊惶地回眸望一眼,正瞧见皇帝一步一步从黑暗里踱近。
程芳浓背靠雕花床柱,纤手扣在镂空的纹路,支撑着自己发软的双腿。
她语气已不能维持镇定:“皇,皇上息怒,我不会再见他,我,我会自己系好红绸,不劳皇上动手。”
想赶他出去,可她这会子不知被谁偷走了勇气。
她不敢。
女子身形发抖而不自知,分明怕极了他。
不,他不要她怕他,他要她爱上他。
他才不稀罕这个愚蠢的女人,只不过,得到她的爱,必能得到她的忠心。
他要她心甘情愿站出来,呈献程家贪赃枉法、偷梁换柱的证据。
“今夜,他不会来了。”皇帝缓缓抬手,掌心轻轻托起她脸颊,拇指指腹摩挲着她泫然欲泣的眼尾,语气温柔,似情人间的低喁,“卿卿不是想看么?那便看着朕。”
屏风后的小空间里,琉璃罩护着唯一一盏孤弱的灯。
程芳浓被皇帝逼至床尾,烛光从床头半挽的软帐下斜照进来,照亮她如雪的肌肤,和皇帝抵在她下颌的金冠。
衣襟敞开,柔顺的寝衣堆叠在臂弯,微微缩起的细肩在帐上投出姣好的翳影,颤动如蝶。
程芳浓眼睫湿润,悬着雨雾似的泪,濛濛视野中是埋在她胸口的男人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
这个男人,是皇帝。
程芳浓闭上眼,咬着唇,不去感受身体的本能反应。
姜远,她在心里恨恨唤着这个名字。
你若不手刃这无耻的狗皇帝,都不算是个男人!
可惜,这一晚,程芳浓盼了又盼,姜远那个愚忠的懦夫终究没出现。
与她共度的,是皇帝。
因着姜远先前事无巨细的禀报,皇帝对她的身体似乎极为了解,知道一切摧毁她理智,逼她折服的方法。
只是,皇帝到底还是嫌弃,不曾触碰她的唇,也未与她骨肉相融。
甚至,在她支撑不住,伏在皇帝肩头,最为失态之时,他一身锦袍仍齐整得穿在身上,只袍摆上沾染了与他指尖同样的异香。
他志得意满地脾着她,像能掌控人悲喜的神祇,优雅,淡漠。
睡去,醒来,吃药,含着蜜糖,将身子浸泡在浴桶中,小半日过去,程芳浓才从昨夜变故中醒神。
身上遍布的红痕,哪些是侍卫留下的,哪些是皇帝新添的,她竟分不清。
“看着朕,记着朕。”昨夜皇帝捧起她的脸,不容拒绝的轻哄,言犹在耳,“你是朕的人,不管身在何处,心里只能装着朕。”
他那般轻薄她,不带一分情爱,仅仅出于君王可笑的占有欲。
只因为她的身份是他的皇后,他不允许她心里惦记旁的男人,所以用这法子惩罚她。
可一开始,不正是皇帝将她推给侍卫的吗?
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程芳浓气色又不大好,仿佛做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恹恹的。
望春呈上一盅血燕,还和溪云一起,将殿内摆放的花果全换成她喜欢的。
可似乎仍无济于事。
“娘娘这是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望春挠挠头,“会不会是昨夜起风,着了凉?”
溪云也不太懂,昨夜是她值夜,与之前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小姐想得开,并为因那事自苦,那还有什么更不好的事,让小姐灰心丧气吗?
“胡太医早上来诊过脉,娘娘好着呢。”溪云忽而想到什么,掰着指头算日子。
片刻,她眼睛一亮,轻呼:“太好了!娘娘小日子快到了,该就在这两日,娘娘癸水一向准,不会错的。”
“你小声些!”望春恨铁不成钢地拍一下她手臂,压低声音,直犯愁,“皇上独宠娘娘一人,娘娘却迟迟未孕,这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么?你呀,怎么成日里傻愣愣的,就不知道着急。”
溪云当然不急,若是小姐有孕,她才会急得跳脚好吧?!
正想说什么,忽而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这是你们闲聊的地方么?还不下去做事去!”
是刘大伴。
望春和溪云头皮俱是一紧,缩着脖颈回头施礼,看到刘全寿跟前还站着个不辨喜怒的皇帝,恨不得把下巴戳到地里去。
把两个散漫的小丫头赶走,刘全寿小心翼翼将宝琴放置在琴案上,堆着笑走近落地花罩里,冲捧着书卷发愣的程芳浓道:“皇后娘娘,那把宝琴乃前朝留下来的宝物,一直在皇上私库里,从未舍得赏人,今日特意吩咐老奴找出来,送来给娘娘解闷。”
程芳浓抬眸,视线越过皇上,望向那古朴雅致的宝琴。
虽隔着些距离,她也一眼认出,那是前朝哪一把名琴。
刘全寿倒没说错,这是一把极好的琴,一位擅长斫琴的隐士所造,名唤“幽篁”。
昨夜终于如愿看到她情动之时,最为娇艳美好的情态,直到此刻,再看到她,皇帝心口仍不受控制地鼓噪,心神无端被她牵动着。
可这个女人,却对他视而不见。
他对她的影响,还及不上一个死物。
皇帝自然气恼,可昨夜已是吓着她,他本意是想待她好,让她真心实意归顺于他的。
是以,皇帝按捺着怒意,修长的身形挡住她视线,占据她视野,攫取她心里眼里所有的注意力。
他语气温和,一如大婚之夜那副温润君子之姿:“宝剑赠英雄,听闻皇后琴艺卓绝,不知朕今日可有耳福?”
皇帝:基本如愿以偿。[烟花]
阿浓:几乎被狗咬了。[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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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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