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夸的言思鹤面上微微一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就见得楚茫突然正色道,“言侍卫,如今我们还未到中州,他们便已按耐不住了。”
听及,言思鹤也严肃起来,当他将那些杀手全部灭口后搜身时,看着从搜出来的纸张上赫然写着的是:【帝五子,杀】后,他就预感到是什么人的杰作了。
这明摆了就是不想让他们能顺利回到中州,而其中原由也并不难猜,无非就是关乎到刺吏府一案,毕竟楚茫与孙长风的交情,那可谓算得上深厚了。如今孙长风一家都葬于水火,就算皇帝不说让楚茫去管,那他也定会在暗中将这事查个清楚。
看来,就算把刺史府一案伪装成了不留下一丝痕迹的走水事件,可那些人也不敢保证,这位五皇子殿下会不会查到什么,这才想将其先灭口来以绝后患。
“是的殿下,看来太仆寺那边少了的令牌,被怀疑到是不是在我们手上了。”
言思鹤褐眸微眯,停顿几息后遗憾道,“可惜,如果令牌真在我们手上的话,这案子倒是很容易就能水落石出。”
楚茫不置可否,本想撑手让身子坐直些后再去问言思鹤心中所惑,只可是手刚一压上榻板就顿觉掌心发痛,这让他要问出的话转而变成了一丝抽气音,下意识的就将手掌翻开来查看。
当言思鹤看清楚茫那缠着纱布的手掌时,原本在他出去前还一片白净的纱布现今被鲜红染了一大块,他眉头轻皱,径直抓过了楚茫的手,将纱布拆开来。
言思鹤没管榻上的人因为他的举动而身体变得僵硬,更甚至还试图挣开他想将手抽回去的反抗,他只是认真的看着那皓白皮肤下,柔软的掌心中,本就被掐出的四道伤口现今更加严重,他眸中一沉,暗骂这人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面上却是露出担忧,起身去行囊里拿出了药膏和纱布。
“你说我们的人看见有人拿着太仆寺令牌跑了,可查清那人是谁了吗?”
楚茫从僵硬中缓过来,本被言思鹤强拉过去的手如今老实的由着人开始包扎,只是这人刚才那一番强硬的举动让他心中不免生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这感觉是什么楚茫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只好继续刚才自己想问却没有及时问出来的话。
言思鹤手上动作不停,回道,“没有。当时场面太混乱了,除了来救火的官兵外还有许多出来看热闹的百姓,那个人趁太仆寺的人走了后就混进人堆中跑了。”
“我们的人怕暴露没能追上,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背影,瘦瘦高高的,穿着一身青衫,估摸着是个男子,跑路时还一瘸一拐的,腿应该是受伤了。”
楚茫默然听完言思鹤的描述,凤眸转向一边,心事繁重的兀自思索起来,“想来就是因为这个,等太仆寺的人发现令牌不见时,第一个就会想到是我的人拿了。”
“只可是,连他们都没想到此人并非我这边的人,不过既然两方都不站队,此人又为何要来淌这趟浑水……”
听着楚茫的自顾自说,言思鹤这边已将掌上的伤口重新包好,将手的主动权还回去后,他才出声打断道,“殿下,夜深了,属下服侍您睡下吧。”
楚茫刚想说自己还不困,就见得言思鹤不容拒绝的起身去给他端来了热水,在一系列擦手洗脸更衣中,主仆二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而这并非是楚茫不想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言思鹤自从在看到他掌心中的伤口后,虽面上还是一脸恭敬的模样,可那一双褐色眼眸里却一直在散发着淡淡的怒意。
楚茫自思忖,他以前不是没有受过伤,除双腿上的伤是最大的外,他在中州生活的十年中也因不小心而受了些刮、蹭之类的伤,但如今那些伤跟手掌上的伤对比的话,那这手上的伤就是继腿伤外的第二次重伤了,而且这伤,还是他第一次自己造成的。
楚茫:“……”
所以,言思鹤这是因为他楚茫自己把自己弄伤了,在暗自生气?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楚茫又在脑中甩了甩头,心道言思鹤绝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对他忠心关切。
什么主子受伤侍卫自责的场景,绝不太可能在他们私下的时候发生,毕竟这人当年靠与他相差不差的经历来博取他幼时的同情时,以及再到后面查了这么久都没能查到他的真实身份这事;尽管言思鹤面上表现得作为一个侍卫对主子有多忠心,但只光靠这两件事,就足以让楚茫怀疑他这么多年来接近自己的真实目地。
而言思鹤呢,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在看到楚茫自己弄出来的伤口后,心里会有些烦躁。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这人不爱惜自己,可这跟他也并没有多大关系,毕竟他们也只是表面上的相伴十年下来的主仆情意而已,虽说他是有些贪图这位五殿下的美色的,但若要说有别的感情的话,那他对楚茫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想法。
从前在楚茫不小心受伤时,在外人面前他会假装关心,可如今是在两人相处的私下里,虽面上也要做足样子来获取信任,但这些都说白了,不过是都在互相演戏给对方看,可他就是在今晚第一次产生了这种烦躁感。
深夜里,世间万物都好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在离客栈不远处的竹林里,一十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其身下全是被血染红的雪地,在雾朦大雪不断落下中,他们的身体被新雪尽数掩埋。
直到言思鹤服侍完楚茫睡下,再到他回房躺上榻后,都没能想明白今晚的这股烦躁感究竟为何而来,最后实在因此事无法入眠的他,只能找个“他是因太过于不忍心,看到一个美人那完美的皮肤受到破损而才感到烦躁”的理由来打发自己。
一夜无梦。
等到第二天午时,主仆二人的马车才终于进入了中州谯郡一带的毫城中。
“殿下,不大对。”
言思鹤观察着周遭境况,将马车勒停,转身撩开车帘后探头进去说出了他的结论。
谯郡位中州与徽州交界一带,其县、城,曾在景国皇祖平叛徽洲反寇时遭受过重创,以至于后世发展效比其它郡为缓慢。
不过,近十几年又因中州新任刺史孙长风力举上书朝延后,亲自将府邸搬迁至毫城,并逐步带动郡地百姓发展,这才让其有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马车内,身着蔚蓝锦袍的五殿下将撩起车帘一角的手收回,听着贴身侍卫探头进来汇报,他阖上双眸,胸腔深深起伏着,只觉心口处泛起不正常的抽痛。
楚茫还记得,他要离开中州时的前一天,孙长风邀他去刺史府吃酒送宴的场景。
孙长风这个人吧,是从平民百姓一步步爬上高官的典范,在他没当上刺史之前,还曾是名动一时的少年榜眼。
当年,皇帝有意留他在京任职,可这位榜眼早已心属中州,直接婉言谢绝了皇帝;皇帝一听,也并没恼怒,而是直接破格将孙长风调任到了中州刺史一职上,为他省去了刺史需要从县升州的过程。
而孙长风呢,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平日里如风般自由潇洒得没个正形,可认真做起事来那可比京中众多官员还要细腻周道,就比如:
十多年前,他放弃了皇帝安排给他在洛阳的府邸,几道奏折上去,全是说要将刺史府挪至谯郡一带的事,起初被三省一致驳回,可次数多了,三省也嫌他烦,这才不得已奏明皇帝,皇帝一听,刚开始觉得也不妥,但耐不住这位孙爱卿的执着,最后这才应下。
后来,本就发展略显落后的谯郡还洪灾频频多发,在孙长风每里五人守提的安排下,洪灾得已戒备,只是在孙长风看来,这足已负责的安排还不够,他更甚至对于抗洪一事亲力亲为,在修堤筑坝时会亲自下场帮忙,在洪灾严重时还会让出自己的府邸供灾民避难。
也是在那时,十岁的楚茫刚到毫城,身边只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言思鹤,导致了干什么事都相当困难的情况,更别说他当时还拖着两条废腿,但孙长风得知他这个落魄皇子的事后,并没有怠慢刁难他,而是帮着他摆平了许多麻烦,还给他造了个木轮椅车方便他行走,这般如亲人般的待他,让二人的关系也自然而然的好了起来。
在要离开中州的那天宴席上,楚茫与孙长风心里都多少清楚,皇帝的这一纸诏书下来,楚茫就很有可能留在浮玉京不会回来了。
孙长风虽然是舍不得他的,但当时还是对他说:“殿下,此次回京,臣只祝你能实现心中所目,其他别的,比如同桌再饮酒的事,就作罢为好啊。”
楚茫听后,只觉心中落寞,孙长风待他如亲人,他亦难以离舍,可他母妃的仇还未报,他自己的仇也还未报,那时他就在想,若是以后,他定要找个机会再回到毫城,与孙长风痛饮长醉。
可如今,他再回此地,故人却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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