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襄国京城上月城的门口,正人头攒动,是全城居民在等待段家军凯旋。
此时虽已经入春,可却因为冰雪初化,上月城依旧寒风阵阵。
城墙上守城的士兵望着远方,等待着段家军的出现,可却因为风太烈,刮得眼睛不好长时间睁着。
一年多前,段家军主帅段宏带着他的夫人乔氏远征西楚国,经过长时间的鏖战,终于将失地全部收回,只是可惜,段宏以及其夫人不幸战死,段家军也损失大半,此次归来,实属惨胜。
消息传回上月城,城中人无不悲切不已。
段芮芮是两人唯一的女儿,本应该在城门口迎接双亲遗骨归来,可却一直未见她的身影。
自从段将军夫妇领军出征之后,年仅十一岁的她一直被寄养在段家老二段昱的家中,又因为段昱是云阳长公主孟颖的驸马,段芮芮则有幸常跟着云阳长公主入宫,认识了不少宫里的贵人,也学会了如何应付一些突发的情况,可谓是教养得极好。
只是今日,原本她应当一早就要去城门口等着父母灵柩归来,以尽孝道,可却被当今圣上临时召见,说是邀她前往延庆殿参与段将军凯旋的庆功宴。
段芮芮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自己应当先去城门口迎父母灵柩回家的道理,便求云阳长公主能否替自己推脱一下,哪怕是缓几个时辰也好。
可宫中下的旨意哪有再次收回的道理,让你什么时候去,就必须什么时候去。
无奈之下,云阳长公主只好让驸马段昱代替段芮芮去城门口,自己则带着段芮芮进宫去。
段芮芮坐在马车内,一身素衣,隔着马车的帘子往外面的街道上看去,也尽是白布挂起,随风飘扬。
上月城的所有城民都知道,东襄国的国力要弱于西楚国,在战场上也时常败在西楚国的铁蹄下,可即便如此,东襄国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随意言败过。
失去的,就要夺回来!
段家军此番重创西楚国,使得民众振奋不已,可当他们听闻主帅夫妇牺牲时,便又心如刀割,因此,大家不约而同地在自家门口挂起白布,以悼念英魂。
段芮芮坐在马车里,抽泣起来。
她原本以为段将军凯旋了,自己就能见到好久未见的父母了,可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般噩耗。
随着马车的左右摇晃,泪水也在她的脸颊上随意流淌,守在一旁的丫鬟小琦连忙取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替她擦拭。
“小姐,马上要进宫了,不能哭,要是被宫里的人看到了您这狼狈的样子,怕是要惹上麻烦。”小琦与段芮芮同岁,可在个子上,看着却要小很多。
她是家生子,从她懂事起,就一直跟着段芮芮了。
“小琦,我真的好想我爹娘,为什么陛下不让我先去见他们?”段芮芮虽然伤心,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就算想哭,也必须憋着。
“许是陛下有别的急事吧。”小琦一个小丫鬟知道什么,只能拿这句话来堵住自家小姐的嘴,手上还在替她擦拭着泪痕,将她脸上有些微糊的妆容稍稍恢复原样。
云阳长公主在另一辆马车里,正微闭着眼睛休息,她有晚起的习惯,以前未出嫁时,在宫中被规矩拘着没办法,但现在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便无人来管束了,要不是今日为了带侄女进宫赴宴,不然才不会起这么早。
大街上,因为人人都认识公主府的车马,便纷纷噤声避让,倒也没有打扰到她休息,马车的左右轻微晃动,正好充当了摇篮。
摇晃间,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宫门口。
“长公主殿下,吉庆门到了,请长公主下车步行入宫。”吉庆门是去延庆殿赴宴的必经之路,几名太监早就在这里守着,一个瘦削的小太监弯腰低头跑过来道。
“其余受邀赴宴的可都来了?”孟颖边下马车边问道。
“回长公主,其他人有的来了,也有的还没来。”小太监明显是第一次随着师父来这里当差,简直实诚极了,很明显,这不是主子想要的答案。
孟颖鄙夷地撇了一眼,没多说话,看到段芮芮也下了马车,便朝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跟着自己进宫,而小琦则没有进宫的资格,只能守在马车里,等着她出来。
老太监见自己带着的小太监说错了话,连忙小跑过来,满脸堆笑道:“长公主恕罪,他是个刚进宫的糊涂东西,回头奴才必定狠狠罚他,这会儿受邀的朝臣大多都已经进去,但长公主可慢些走,不必着急,庆功宴还要有一会儿才开始,当然也有还没到的,几位国公夫人还未赶来。”
“林公公,本公主看上去很着急吗?”孟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但还是很不悦,便故意挤兑了老太监几句后,才往延庆殿走去。
段芮芮懵懵地跟着长公主,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喜欢宫里的氛围,很压抑,让人难受。
林公公是专门负责宫中庆典和人员调动的总领太监,见孟颖走远,直接一甩手中拂尘,打在那个说错话的小太监头上,可此时那小太监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但低头认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奴才知道错了,奴才知道错了……”小太监吓得跪下求饶。
“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奴才……愚钝……”小太监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聪明,但他一时间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宫中主子们日理万机,没功夫听底下人说废话,与其说废话,还不如当自己是哑巴,还有,你是我带过来开眼界的,迎接主子自有其他人负责,你一个小破孩儿上来抢什么,还要不要命了!”林公公又给了小太监一下。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小太监吓得直磕头。
“罢了罢了,下次不许无礼了,到旁边站着去,别挡了贵人们的路。”
小太监连忙起身,倒退着往后去。
“等等,你叫什么名儿?”
“奴才以前没名儿,进宫后被赐名小盛子。”
“哼,行了,退下吧,等回去以后,你就到长宁巷里伺候虞妃和二皇子去,她那儿刚好缺个太监。”
此言一出,小盛子浑身一怔,去长宁巷,无疑是再无出头之日了,可林公公的命令已经下达,不接受也得接受,除非真的不要命了。
……
延庆殿内。
孟颖带着段芮芮入席。
大殿中,朝臣们带着各自的家眷皆已坐定,就等着皇帝皇后前来,他们身上穿着的鲜红色朝服在段芮芮眼中格外刺眼,自己身上的素衣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虽是庆功宴,但因为段将军夫妇的牺牲,并未安排任何歌舞礼乐,因此,延庆殿里只有人们相互说话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叔母殿下,这个时候我爹娘回来了吗?”段芮芮的心一直念着父母,有些坐立不安。
“芮芮放心,我让你二叔去迎接了,都是一样的。”
“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我想他们。”
“等宴席结束就回去。”孟颖劝慰道。
与此同时,城门口。
段将军夫妇的棺椁被抬着进入上月城。
城中百姓纷纷跪下迎接,开始哭嚎,纷飞的纸钱飘在那两口棺椁上,被允许进城的将士们头戴白色头巾,面色凝重,眼神悲悯。
“大哥,大嫂,回家了!”段昱接过军士手中捧着段将军排位,低头颤抖不已。
“芮芮被陛下叫进宫去赴你们的庆功宴,未能前来迎接,便由二弟我来替她!”他顿时红了眼眶。
接着,两具棺椁随着段昱,一路游行,回到了段府。
段家一共兄弟三人,除了老大段将军和老二段昱之外,还有一个老三段益,但段益刚满十四岁,是段府妾室所生,不像老大老二,是由昌凌郡主所生,在家中根本不被重视,像这样的场面,他连出场的资格都没有。
昌凌郡主是当今圣上的表姑,算是皇室中比较被边缘化的亲戚了,本指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建功立业,挽回眼前逐步逝去的权势,可现在一个战死沙场,虽有军功,却只有尸首回来,一个娶了公主,只能在朝中做个闲官,段家未来堪忧啊!
当她见到自己长子的棺椁时,竟一时无法接受现实,当场晕厥了过去。
昌凌郡主晕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陛下的耳朵里。
“陛下,昌凌郡主本就体弱多病,又恰逢年事已高,经此番打击,恐怕会一病不起啊。”皇帝的贴身太监刘公公正在流光阁内给皇帝穿衣。
“那段家的小丫头到了吗,没让她知道自己祖母晕倒的消息吧?”
“陛下放心,奴才的人一直都盯着呢,段小姐除了有些伤心,倒也沉得住气。”
“伤心?为何伤心?”皇帝心中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
“自然是因为段将军夫妇战死沙场,段小姐才十一岁就失去父母,伤心是难免的。”刘公公刻意把“十一岁”这三个字咬字特别重。
“刘如意,你在朕身边伺候久了,你说说,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犀利。
刘公公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活计都顿了一顿,但又很快恢复原样,生怕被皇帝发现端倪,这个问题简直就是送命题,可又不得不回答。
“陛下当然是个明君,我东襄国能由陛下治理,必定兴盛。”此时,刘公公明白,自己说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错。
“哼,你先去延庆殿宣朕提前拟好的圣旨,朕晚些再去。”
“是。”刘公公行了礼,取了放在一旁书桌上的圣旨,匆匆离开了流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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