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朝公主

幽阳四撒金纱,山颈间的小木屋上鸟雀叽叽啾啾。

谢晴岚身着棉麻圆领袍,头顶绾了个髻子,俨然一副乡间假小子模样。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师傅门前,喊了一嗓子,“师傅——”

屋内半晌没有回应,只听一声轻钝的开门声,门脚探出一个雪白的脑袋,鼻子尖尖,长眼精亮。

“雪儿。”谢晴岚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俯下身子,轻声呼唤。

雪儿是她七年前救下的小白狐,那时正值隆冬,一只猞猁正追捕它,扑身咬颈之时一个石块砸去,伤了猞猁的眼,“啊呜”一声惨叫,只得舍去口下美餐仓皇逃走。

砸石块的正是谢晴岚,她见幼狐受了伤,便带回去医治,没想到它竟黏人不走,直到如今谢晴岚已成人,而白狐老矣。

眼下雪儿应声而出,扑在她怀里蹭了蹭。

“今日又偷懒,这都什么时辰了!”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眸只见师傅段飞霜自两屋间的杜鹃花丛走来,徐徐步履间白色罗裙如浪拂过满枝花蕾。

她的蓝发在白衣映衬下似海水倾泻,肤色润白犹若凝脂,凤眼清冷如潭,暮春之年却如二十来岁的容颜,便是女子瞧上一眼也迷了。

这蓝发是因中了忘情散的毒,中此毒者神情冰冷,无情无欲,若换了别人只怕是遇上什么妖怪。

不过……配上她的容颜便如仙女下凡,超凡脱俗,当年死在她剑下的亡魂数不胜数,拜江湖赐了个名号,蓝罗刹!

每逢初二是赶集日,天不亮便要出门。谢晴岚误了时辰,自知没有好果子吃,放下雪儿一脸乖巧,“师傅,我自罚,自罚……”

段飞霜抱起雪儿自顾自地回了屋,随手向身后抛了一袋白钱,毫无情绪地说道:“酉时前回来……”

“诶!”谢晴岚双手接住,揣起钱袋欲离去,屋里又传来一声,“多带些酒……”

————

抵达孑江小镇时日头正当空,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南北两市的摊位鱼鳞杂沓,街上熙熙攘攘。

仙酿酒肆的酒卖的极好,谢晴岚扒在人堆里抢着买下了酒,刚欲离开听了一耳朵门前酒客的闲聊。

“你说这蓝罗刹消声匿迹这么多年,怎的又四处传闻她就是前朝公主,还有,听说前皇留下不少宝藏。”

谢晴岚心中一动,放下背篓假装不经意地在另一桌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

“我看搞不好是仇家故意想引她出来,你说真有那钱她守着不花图啥?再说这陈国子嗣都死了,还能留着造反不成?”

“你还别说,如今义军四起,有那些钱收买兵马还真有可能反了。”说这话的人顿了顿,又开口,“据我所知,近年她初二出来过,偏有几人逢初二就莫名死了,闹得人心惶惶,江湖上的人怕是……”

说到最后那人附耳说了一嘴,没了声。

谢晴岚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最后那几句还是没有听清,稍倾着身子往那两人跟前凑了凑,却忽地没声了,回头见两人已离开了酒肆。

她心中思索,今日这事还得赶紧回去与师傅说说。

买了一袋粮,两斤猪肉,带上两瓶酒还有几件杂物,谢晴岚在孑江镇口等着路过无名山的马车。恰巧有车经过,那车夫看着精壮,打量着她主动问道:“小伙子,要搭顺风车吗?”

她一听今日可怪了,以往都是自己拦,今日竟有人主动问,不过管它呢,先回去要紧。

日落西山,天色仍有余晖,下车后她见马车已去,四下无人,行了几里路至山脚便不见了人,只见山野间留下了一瞬一瞬绝影步的虚影。

到屋时天色已暗,她喘着粗气,还未进门便卸下重担,“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只觉身下似床一般舒适,懒懒地不想起身。

“回来了。”依旧是冷冷的声调。

谢晴岚抬眸望了一眼,又耷下了脑袋,绵软无力地应道:“唔——师傅,让我歇歇……”

“好了就起来领罚吧……”

当真是冷血无情,谢晴岚心里埋怨,哀叹一声,稍稍歇息后毅然爬了起来。

她将粮食倒入米缸,猪肉抹上盐悬挂起来,微微一笑,琢磨着明日如何做起来好吃,赶忙收拾一番,离开厨室便去了这山上的第四间屋子。

绕过小木屋来到后院,有座简陋的石屋,此处是段飞霜练功之地,也是做药制毒以及……

谢晴岚的“刑地”!

里侧案台上整齐摆放着瓶瓶罐罐,案后有个低矮榻台,段飞霜正坐在榻上等候多时。

谢晴岚一入门便瞥见右边浴桶已蓄满了水,热气氤氲,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涩药味。

她一言不发,绕过门前的药碾子,踏着满地药渣碎屑,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将干净衣物搭在浴桶旁的架上,褪去衣鞋泡入桶中。

褐色的浴液热气缭绕,身体顿时松弛舒畅,可当段飞霜取了几只药瓶来到浴桶旁时,她的呼吸猝然停滞,身子缩成了一团。

终究是躲不过……

瓶中的药液全然倾倒,药瓶子随之掷出窗外,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潇洒。

此刻谢晴岚可是不好受,肤下**至极,如火烧一般。滚烫的气流在体内翻涌,滞留不出,只觉骨肉分离似要爆开,伴着阵阵涌动之感,哪怕风拂汗毛也会彻骨钻心地疼痛。

“忍不住便喊出来。”段飞霜言语间毫无情绪。

谢晴岚眉间紧锁,咬住的唇渗出一丝腥甜,撑在木桶边缘的双手青筋暴起,指尖失了血色,微微颤了起来,额上淌下的汗和着泪“滴答,滴答”与药液混入一体。

段飞霜纤长的手指沿着木桶边缘划动,徐徐踱步,幽深的眼眸紧盯着她,似笑非笑,“你倒是越来越能忍了。”

猛然间两肩麻胀,身子动弹不得,衣领挎至腰间,一股内力自两肩内侧涌入谢晴岚的体内,随着指节调动穴位,周身气流自肺部畅通游走,延至末端经络,只觉清气似要冲破每一个毛孔,在焚心蚀骨的疼痛下终于忍不住哀嚎一声,眼前一片朦胧虚晃。

“过了今日不用再受罚了。”

谢晴岚惨白的脸上汗水淋漓,虚阖着眼,忽地全然忘了周身之痛。每隔段时日的“刑罚”虽痛苦却能让她心安,就如设好的轨迹,一旦发生改变便产生了不可知的变数。

她的心中动荡不安,抬眸直视段飞霜,“为什么?”

“你已摆脱七绝丹的束缚,你自由了。”

段飞霜脱离了浴桶边缘。

少时段飞霜逼她服下七绝丹,每七日发作,如无数冰针不断刺痛每寸骨肉,生不如死,而这毒只有段飞霜独门内功才可缓解,没想到这每隔一段时日的“刑罚”竟是解药。

谢晴岚忽觉体内的火渐渐熄灭,眼底生了丝慌乱,抓住段飞霜的手臂,“师傅想赶我走?”

段飞霜推去她的手,“你迟早会走……”

“不,我不想走。”谢晴岚摇摇头,眼底留有一丝期望。

段飞霜刚转的身子微微一怔,稍稍侧目,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师傅……”

谢晴岚见师傅离去的身影眼底渐红,想起今日在酒肆所听之言,更不能一走了之。

段飞霜屋内灯火尚明,恰在谢晴岚来时熄灭,屋内传出的言语稍携几分柔和,“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弯弯的眉月早已不见了身影,零散的星辉点缀在寂寥的夜空,孤单而独立。谢晴岚心中落寞,师傅真的会赶她走吗?若离开这座无名山,天地之大能去哪里?若离了师傅,孤零一人心可依谁?

她想起段飞霜屋里悬挂着的文墨:

寒风萧瑟雪苍茫,

相思杳渺愁断肠,

莫问前路何处去,

有情相依是故乡。

自言自语道:“若无情怎会将这首有情的无名诗挂在房中。”

她回望一眼,颓丧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屋檐下几串木哑铃被风吹起,发出轻钝的碰撞声。

斜刺里蹿出一团朦胧,在她脚边蹭了蹭,“嘤嘤”几声。

“雪儿……你也被赶出来了吗?”谢晴岚抱起雪儿在脸颊蹭了蹭,此时只有它不离不弃。

“嘤嘤……嘤……”

“同是天涯沦落人,今夜你就陪我睡吧。”

门开又阖上,山野随着灯灭再入寂静。

夜里,窗外火光颤动,谢晴岚睡得不踏实,手间摸索雪儿不知所踪,起身支起窗子向外张望,师傅似是刚烧了纸钱,烟雾与灰烬缭绕而上。

段飞霜抓起一坛酒,浇洒在火堆旁的土壤上,又抱起另一坛酒,洒脱地仰头倒下,酒自她口中倾泻而下,似要将思念与千愁浇尽。

师傅从未在夜里为师公烧纸钱,今日为何?

谢晴岚正欲出门询问,却见一本记录数载有关忘情散的试毒书册正被火吞噬着,随之而去的还有七绝丹的炼制法。

这些年师傅为研制解药耗尽心力,如今却一把火烧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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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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