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喝。”
李令溱终是没忍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入睡后会出现在谢云澹体内,甚至以为这只是她做的一场匪夷所思的梦,直到她嗅到从那羹中散发出的熟悉甜香。
她父亲是孟商在青阳的主事人,她曾在商会里闻到过这种香气,那是一种服用后使人致幻疯癫后死去的药。
李令溱不想多管闲事,但她不敢赌,不敢赌在谢云澹的身体里死后,自己会不会也跟着死去。
碧碗从指尖滑落,乳白色的汤羹撒了一地,甜香愈发扑鼻,谢云澹的视线从殿中缓缓扫过,除了他与这个小太监外再无旁人,可那道声音太过清晰,清晰到他现在似乎还能听到回响。
小太监被吓了一跳,抬头就见自家殿下跟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下的汤羹。
“殿下?”
他不明所以,只能上前问问咋了,奈何自家殿下不说话。
于是小太监只能惊慌失措地瞎猜:“羹里有毒?”
谢云澹摇头。
小太监刚想松口气,便见自家殿下开了金口。
“把那个道士叫过来。”
小太监:“……?”
玻璃镜。
陈佑宁有块巴掌大的,宝贝到恨不能给它供起来了,现下……李令溱看着眼前这占了半面墙的玻璃镜,陷入了沉思,与其一起陷入沉思的,还有立在镜前的谢云澹。
镜子里的人身姿高挺俊美如旧,后方的盘龙金柱狻猊香炉也没什么异样……
啧。
谢云澹垂眸,那有问题的就是他了。
李令溱的视线随着男人的动作翻转,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感受着似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谢云澹索性将整个人都摊在了贵妃榻上,“告诉那个算命的,不想死就跑快点。”
随着珠帘外有人应声退下,李令溱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我对你没有恶意。”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人还是懒懒地摊在榻上,只眉梢轻挑:“你是哪儿来的鬼魂野鬼,本殿下的身都敢沾?”
“……”
李令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似乎也不着急,就这么一沉默,谢云澹口里那个算命的就到了。
来人身着道袍,肩上覆着一层薄雪,看着倒也仙气飘飘,若年纪再长个十岁二十岁,就有那隐世高人的味道了。
“不知殿下这么着急叫小道来,有何要事?”鹤鸣生胸口伏动,可见一路上是跑着来的,殿内甜香四溢,他却跟闻不到似的。
“来人,赐鸩酒。”谢云澹挥手,懒得多说。
“这羹中有毒,毒名仙人醉,从笑菇的汁液中淬炼提取而来,服用后可叫人陷入美梦成真的幻觉,癫狂致死……昭阳公主那儿的好东西不少啊。”
鹤鸣生弯身沾了些羹汤于鼻尖搓闻,神色语气不变,就跟发现皇室丑闻的另有其人似的。
“嗯?”谢云澹手指轻敲,示意他继续。
鹤鸣生眼珠一转,拉长音调:“哦……此毒无解。”
视线交错,谢云澹轻嗤:“空有其表,下去吧。”
“小道告退。”鹤鸣生也不恼,拱手就要离去,只去前透过镜子往身后看了一眼,“殿下,世间因果循环,然天道不可悖逆。”
天道不可悖逆……鹤鸣生的话在耳边,李令溱亦是轻嗤,不尽力一试,又怎么不可?
甜汤凉透后就没什么气味了,即便如此,谢云澹还是叫人想办法将这汤弄回碗中,送还给昭阳公主。
“你既救了我,我便许你一诺,说吧,有何冤情,速速回禀。”
谢云澹眸光一转,看向墙镜。
这句话,如同重锤般一下一下敲在李令溱的心头,她在谢云澹体内,只能随着他的眼睛看到目之所及的东西,她定下心神,两人的视线跨过明镜,遥遥相望。
“青阳李……”
“殿下,方才忘说了,这毒无解,小道可医。”
李令溱刚刚开口,便被转道而回的人打断了,鹤鸣生笑眯眯地站在珠帘后,手中拂尘一扫,李令溱当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
再睁眼,李令溱看到的就是熟悉的淡青色床幔,腾然起身,胸腔猛烈跳动,不知是为刚才没说完的话感到遗憾,还是庆幸。
庆幸她没有轻易说出口,上一世,她已经尝到轻易相信他人的苦头了。
屋外的雪似乎已经停了,在雪地的映衬下,屋内即便不点灯也能看清东西。
李令溱下床倒了杯茶,缓解掉喉间干涩后才回想起一丝不对劲。
前世,九皇子便是殁在青阳的,对外宣称是恶疾,皇帝悲恸不已,亲临青阳,命三皇子五皇子为其扶棺,追封为秦王,全国挂白,若非他英年早逝,后面哪儿还容得五皇子八皇子蹦跶。
李令溱揉了揉眉心,想起那时皇帝为了这个儿子,杀得青阳血流成河人头滚滚,陈且微作为当地知州,更是大难临头,最后却不知为何,皇帝不光饶了他,还给他升了官,宣调回京。
看着脚边正旺的炭盆,她蓦地想起了那碗甜汤,霎时间汗毛倒立,冷汗频出……是昭阳公主。
炭盆发出噼啪轻响,李令溱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了起来,她救了本该死在青阳的谢云澹,是阴差阳错,还是天意如此?
李令溱心惊不已,有的人也没好过到哪里。
其实嘱咐人把汤送过去后,昭阳就后悔了,她攥紧拳头,精心养护的指甲刺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昭阳恨谢云澹,恨他跟母妃极其相似的眉眼,恨他同母妃如出一辙的性子,更恨他的出生,要了母妃的命。
凭什么母妃走了,他却能平安长大?
猩红顺着掌心流下,谢云犀闭了闭眼,其实从刚才开始,她心里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无所谓,做都做了,落子无悔。
这么多年,她几乎日日都在佛堂跪两个时辰,祈求母妃入梦,哪怕只叫她看一眼都不曾如愿,直到临近青阳,她梦到了母妃,她只记得母妃一如记忆中温柔美丽,将她揽在怀里,哄她去看看弟弟。
呵。
那就叫他去九泉之下,给母妃尽孝吧。
“把经手那碗羹汤的人都处理了。”
谢云澹立于案前,提笔疾书,身后跪着两道戴着面具的身影。
“是。”
“再去……”谢云澹笔尖一顿,想起了那句未说完的话,“再去查一查青阳李姓的人家。”
……
晨起,李令溱没出屋门就听到了冰雪融化的声音,冷不丁的想起一件事,雪灾。
接连八日的大雪,不光毁了庄稼,还压垮了无数农户的房屋,粮食价格暴涨,虽然陈且微立刻开仓放粮,面对众多灾民却如杯水车薪,城内粮食见底,周边的城镇自顾不暇,朝廷也迟迟没有动作,眼看就要发展到人吃人的地步时,李令溱带上父亲留给她的信物,找上了孟商分会。
孟商分会新上任的主事曾受过她父亲救命之恩,见了玉佩后没多说,当晚便把粮食运到了陈家。
只是李令溱没想到,陈家得了粮食后,杨氏用一句体弱多病便将她锁在了后院,领着陈佑宁露面施粥,用她父亲的救命之恩,为陈佑宁博得了一个玉面菩萨的称号。
收回思绪,李令溱冷笑一声,叫了屋外的丫鬟,“去给夫人说一声,午后我想出府。”
前世陈佑宁借着这个玉面菩萨的名号在京城顺风顺水,她倒要看看,没了用她父亲救命之恩换下的粮食,这个玉面菩萨的名号她陈佑宁还保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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