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行宫。
谢云澹看着头顶无风自动的风铃,眸色微沉。
“你是李观棋什么人。”
李令溱刚睁眼,就听到了耳畔传来的声音,她瞳孔微缩,有些不敢相信,一是她竟然又来了,二是那日她不过才说了三个字,对方竟就查到了她父亲的名字。
头顶风铃声清脆,李令溱思绪翻涌,片刻后定了心神。
“不敢欺瞒殿下,妾乃李观棋之妻。”
谢云澹神色不变,嗓音微寒:“本殿下已经查清,李观棋为反贼提供粮草,犯的乃是杀头死罪,诛连家人,陈氏,你死的不冤。”
“妾不敢喊冤,只因死前被心头一抹疑虑所罩,这才无法投胎。”
“因何疑虑?”
“我朝律法,参与谋逆者株连九族,罪不容恕,佑王谋逆,相干一等皆是连坐,为何独我李家被赦,没有累及族亲?”
谢云澹查的时候就发现了其中漏洞,只是卷宗已封,他便是想查,也得先回京城。
“妾窥探天机,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只求殿下给我李家一个翻案的机会,为我夫君正名。”
谢云澹不由嗤笑:“区区孤魂野鬼,也敢窥探天机?”
“三日后,会有一场连绵八日的大雪,酿成灾祸,妾恳请殿下,早做防范,庇佑青阳百姓。”
雪水顺着琉璃瓦落下,滴答声中,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雪灾的天象,谢云澹敲了敲案几,略显沉闷的响声从指尖发出,李令溱知他所想,连忙又道。
“殿下不必着急,待到那时,一切自有分晓。”
……
“这雪接连下了几日,竟一点停的迹象都没有。”知冬忧心忡忡地蹲在炭盆旁小声抱怨,她家的房子去年就该修了,一直没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这场大雪。
李令溱抱着手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密集到几乎看不清人的鹅毛大雪,心中一片平静,她昨日跟张临川通了信,在信上交代好了一切,这个情分用的是父亲的救命之恩,她不会再让陈佑宁占尽好处,自己也不会。
大雪下到第五日,陈老夫人叫了一众人去宁安堂,李令溱到的时候,陈且微竟然也在,加上前世今生,她已有许久没见过这位舅舅了。
陈家的人都生了副好皮囊,陈且微也不例外,他身形清瘦,无论站坐都如松如竹,尽管续了胡须也不难看出少年时的意气,很符合当下的文人风骨。
纵使心中恨得滴血,李令溱面上却分毫未漏,见过礼后便坐在了末尾的秀墩上。
“这场雪不光毁了庄稼还压塌了不少百姓的房屋,今晨下面乡县递来消息,难民已经聚集成灾了。”陈且微嗓音沙哑,眼下挂着两片乌青,显然一宿没睡。
陈老夫人稍作沉吟:“你打算如何?”
“大雪覆盖面积太广,周遭州府自顾不暇,递给朝廷的折子迟迟没有批复,若再这样下去……”陈且微话音一顿,叹道:“只能开仓放粮。”
因为前年的一场水灾,导致这两年的收成都不好,若粮仓是满的,他也不至于愁成这样。
“父亲,城外灾民汇聚,女儿想开粥棚。”陈佑宁如玉的面庞上忧思浮现,起身征求长辈的意见。
陈且微没说话,倒是陈老夫人长叹一声佛偈:“宁儿心怀大善。”
“行事周全些,别叫饿急眼的人近身。”陈且微也点了点头,此事若办好了,或许能在调任前收到一把万民伞,说句难听的,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溱儿妹妹可要一同前去?”陈佑宁目光一转,看向身后。
不待李令溱开口,杨氏便抢先道:“溱儿丫头身子还没养好,施粥一事过于操劳,若有心,每日来给我跟宁儿送顿饭,也算出力了。”
李令溱如同听不懂般,起身谢了舅母关心,倒是陈老夫人眯了眯眼,唇角牵动却是没说出口。
杨氏说做就做,夜里便让人放出了消息,第二日天不亮,就带着换上布衣的陈佑宁出城施粥。
大雪没有片刻停歇,纵使前世已经见过一回,李令溱心中还是敬畏不已,古往今来天灾难防,怕是过不了多久,老皇帝就要下罪己诏了。
“给厨房的二狗塞了两钱银子他才说,送去的饭食跟往常一样,天儿冷,夫人还叫人给大小姐加了参汤呢。”知春掀开厚重的门帘,带进来的风都是冷冽的。
虽然夫人跟大小姐亲自去施粥济民,几个时辰的忙碌下来,饭食自然马虎不得,虽然不知道小姐叫她去打听这些事做什么,知春还是蹲到炭盆前搓了搓手,等着小姐的下一步吩咐。
不过李令溱听完只点了点头,浑不在意般窝在小榻上,握着书卷十分悠然,她打小畏寒,那玉面菩萨的美名她不想要,这么冷的天自然也不想出门。
只是人家把戏台子都搭好了,没有唱戏的角儿怎能行?
马车上,陈佑宁眉头紧皱,不知是嫌弃身上的布衣,还是担忧已经见底的粮米,“知道城门施粥,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了,早知如此,昨日就该省着些用。”
杨氏掀开帘子看了眼,漫天雪地里黑黢黢的全是挤在一起取暖的人,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担忧道:“你父亲已经着人送来了不少米,不过也只够一顿用的了。”
“不行!”陈佑宁咬牙,若是这样,还不如不开这个粥棚,她深吸了一口气,冷然道:“那就一顿分作三顿用。”
天灾当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想必这些人也不会挑嘴,再不济,还有孟氏商行呢,祖母不是说,他们欠了陈家恩情?
若换做平常,她这样想倒也没错,但若是有了对照组……
李令溱看着脚下的食盒,缓缓勾起唇角,不出意外的话,张临川那边也该动起来了。
城墙外,杨氏母女站在大棚下,一人面前一口须得三人合力才能搅动的大锅,但跟汇聚在一起的灾民比起来,却显得十分渺小。
马车沿着城根缓缓行驶,还未停下就已经听到了许多人的愤愤不平。
“陈大人爱民如子,陈家大小姐亦是菩萨转世,这么冷的天儿,还亲自给咱们施粥。”
“我听说陈家有三位小姐,怎么只见陈大小姐一人……”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陈二小姐乃妾室所生,一介庶女,有什么慈悲心怀?”说话人转了转眼睛,声调骤然提高:“还有就是嘛,那位寄居在陈家的表小姐!”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获罪的李家……”有人接过话茬,啧啧直叫:“怪不得是罪人之女呢,那李家可是雄踞一方的巨富,天灾之下也不见有所作为,真真儿是一点善心都没有。”
“陈大小姐是人美心善的玉面菩萨,岂是她一个罪人之女能相提并论的?”
不大不小的声音自城门处起就断断续续的传进马车,李令溱眉眼一弯,抱起脚边的食盒,在距离粥棚还有点距离的地方下了马车。
下来的一瞬,李令溱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寒风刺穿了,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顶着刮在脸上犹如刀片般的雪花,咬牙走向粥棚。
杨氏安排的人果然得力,纵使她裹得相当严实,还是立马就把她认了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是那李氏孤女吗?”
“这个时候想做表面功夫?晚了!大家伙都已经看清她的真实面目了!”
“就是就是!罪人之女,大家拦住她,别让她过去!!”
人堆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千呼百应,即便知春知冬立马反应过来将李令溱护住,但双拳难敌四手,三人很快就被分开。
“她有吃的!”有抱着孩子妇人直勾勾地盯着李令溱,一双眼恨不得在食盒上盯个洞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这些不能给你们!”李令溱小脸一白,缓缓后退。
一众人都紧紧盯着李令溱,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后方城门下,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
修长如玉的手指挑开锦帘,露出一双似淬了山巅雪的眼眸,颇为探究地看着缓缓被人圈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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