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回到念云筑,院里的梧桐茂密,翠**流,叶间不知何时冒出繁星点点。
他后知后觉,六月将至,是梧桐花开的季节。
树下,坐在石桌前的人闻声抬头,见是他,悠闲地招呼道:“哟,谁家的小郎君面色这般难看,同那些让小娘子嫌弃的怨夫一般无二。”
“你怎来了?”谢安坐至云野对面,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只脸色愈发阴沉。
云野睨他一眼,斟了一杯酒置于其面前,漫不经心问道:“你先前与我说,有了想要护着之人。我只当你开了窍,可今日却是听闻一事,特来一问,你当真要与那位杨三姑娘成婚?”
谢安一时不语,只闷头喝酒。
“莫非那位杨三姑娘便是你要护着之人?”云野虽这般询问,心底却是不信的。他本以为阿景开窍后,定会与那位余二姑娘有一段造化的,谁曾想,半道冒出个杨三姑娘。
谢安喝酒的动作一滞,垂眸掩住眼底的漠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心悦于她,心甘情愿娶她为妻。”
“呵!”云野嗤笑一声,“那你作何让石青暗中保护那位余二姑娘?”
若不是昨日碰见石墨,他一番套路让其说漏了嘴,云野还不知他家阿景何时会关心别个安危。
说罢,云野又看向石桌,桌上摆着一碟赤豆糕。他伸手拈了一块,意有所指道:“你何时喜欢这些甜腻的糕点,我前几日倒是碰见那位余二姑娘去这许家铺子买赤豆糕。”
谢安沉默良久,淡声道:“你既已猜到,又何必再试探。”
闻言,云野收敛了笑意,恢复正色:“我听闻你与袁宏近来做了一笔交易,想来,这交易的条件之一便是与杨三姑娘成婚,我说的可对?”
这袁宏乃是杨三姑娘的表哥,若无他在其中搭线,丞相那个老狐狸定不会这般轻易动摇。
谢安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这么些年的相处,他早已将云野视作自己的亲兄长,许多事并不刻意隐瞒于他,为此他能推测出来并不意外。
再者,他也并未想过能将此事一直隐瞒下去。
云野见他未曾否认,面色变了变,想的深了,便猜到了谢安的目的,神情渐渐严肃:“阿景,你先是与三皇子频繁走动,现下又与丞相府的姑娘订婚,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安面色平静:“云野,这场戏快要演不下去了,那位怕是早已心生怀疑,不然不会三番五次派人前来试探。”
“所以你……”云野面色愈发凝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与三皇子频繁走动,你是想借他的手……”
“谢仲景,你疯了?你这是弑……君!”说到后面二字,云野声音骤然低下去,语气却难掩激动,“你有无想过后果,有无顾及身后的整个谢家?”
“君王昏庸无道,那便换一位明君坐这个位置,有何不对?”谢安面色不变。
“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明白吗?他根本就容不下谢家,他不仅想要我的命,他还想要整个谢家人的命。”
云野让这一声“哥”定住,嘴里的话在舌头上滚了又滚,终是化作一声长叹:“罢了。你都唤我一声哥了,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他兀自起身,倚靠在一旁的梧桐树上,仰着头沉思。半响,云野问道:“只是你可有考虑过一人?”
谢安不动如山地坐着,无须多问便知云野所指之人是谁。
他“嗯”了一声,解释道:“储君身体不可有残缺,傅靖身患眼疾,这个位置他坐不长久。我只不过加快了这个进程罢。”
再者,谢安讽道:“傅靖对那位唯命是从,我遭遇的几次暗杀背后皆有他的手笔,若是留着他,将会后患无穷。”
拜傅家人所赐,他最是懂得斩草需除根的道理。
*
“斩草需除根。”
昏暗的房内,傅靖提笔在宣纸上重重划掉一人的名字。
“博远,孤说的可对?”傅靖掀起眼皮,看了眼坐在屏风前的客人。
袁宏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濡湿的手心,赔笑道,“殿下所言极有理。”
傅靖笑笑,招手示意下人将四周的烛灯点燃,屋内亮堂起来,周围的陈设逐渐清晰。
他提步走至袁宏身侧坐下,笑道:“博远是聪明人,可知孤今日邀你至此所为何事?”
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强盗行径一般胁迫他过来的。袁宏心里腹诽,面上却是不敢造次。
袁宏这些年之所以能在那些个权贵子弟间如鱼得水,便是因为其装傻充愣的功夫一流,且最会和稀泥。
眼下,他乐呵呵笑着,打哈哈道:“殿下过誉,博远愚笨,只是近来听闻殿下在四处搜寻美人,便斗胆猜测殿下可是为了我醉云楼的头牌娘子?”
京中鲜有人知,这醉云楼背后的东家乃是袁府的大公子。
傅靖自是知晓面前人是有意装傻,磨了磨牙,压下杀人的冲动,道:“博远与仲景好享乐,日日流连欢场,这头牌娘子,依孤看,还是留给你与仲景罢,便不夺人所好了。”
“不过。”傅靖微妙地顿了顿,食指微屈,轻叩桌面,“孤听闻仲景下月便要与你的表妹订婚,你们素来交好,如今更是亲上加亲啊。”
袁宏笑道:“此事我也是才知晓,殿下有所不知,我那表妹几年前便对这谢小将军情根深种,许是老天看不过眼,便让仲景对我那表妹一见钟情。”
“二人可谓是一眼万年啊,情比金坚,让我这个外人看了都感动不已!”
傅靖:“……”半响,他咬牙道,“是吗?”
袁宏信誓旦旦:“自是千真万确,不敢有半句虚言。”
……
将人打发走后,傅靖兀自坐着,思忖片刻,挥袖灭了屋内众多烛灯,起身出了书房。
正好撞见过来的大巫:“殿下。”
傅靖:“何事?”
大巫拱手道:“药已准备好,不知殿下准备何时取第二次血?”
取血。傅靖怔了一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丫鬟道:“回殿下,戌时。”
傅靖颔首,接过大巫奉上的瓷瓶,道:“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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