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久后，事务所内才归于平静。

律所给她配的实习生小助理怯生生的走上前来，小声的说道：

“陆律，主任他找你，让你进去他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

陆文君答应一句，泰然自若的走进了主任元临的办公室。

元临疲惫的揉着额头，坐在办公椅上，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平常那样和气的吩咐道：

“小陆啊，你把门关上，我们随意的聊几句知心话。”

陆文君不言不语，关上门后，走到元临的办公桌前，神情淡漠且平静。

元临放下按摩头部的手，随意又平和的说道：

“小陆，坐吧，没必要这么拘谨。”

陆文君没有动作，依旧站着，但在老板面前，还是主动承认了错误。

“主任，今天是我做的不对，我因为自己私人的感情、而做出了一些比较激进的事情。是我过于冲动了。”

“小陆啊，这让我怎么说你了好呢。”元临叹息道：“我知道，你接下的这件案子，受害人是你的恩人，而且、这还是一位值得让人敬佩的人民教师。”

“但是，我们办案子、不能辜负了委托人的信任，你又是退出案件的辩护，又是把人往局子里送，做得实在太过了。”

陆文君平静的叙述：“元临主任，您是我的前辈，我们从法义的角度来说，刚刚的李真真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然人……”

“对，你说的不错，她是一个普通的自然人，但她更是你的委托人。”

“不，”陆文君冷淡的否认：“她是一名潜在的犯人，她是一个恩将仇报、自私自利的背叛者。”

元临的头又开始痛了，他忍耐着怒气，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小陆，我们来捋一捋整个事件，李真真她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向自己母亲曾经资助过的学生求助，希望你能为她母亲争取公平与正义的赔偿，这个我们是认可的对吧。”

“不，你刚刚说的每一个字，在我的调查里都不是事实。”

元临深吸一口气，劝说自己要冷静应对：

“这个就是事实，一个可怜的少女找你求助，她妈妈遭受了一场医疗事故，少女希望妈妈曾经的学生能伸出援手，帮助自己的妈妈争取公平的赔偿，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陆文君反驳道：“这怎么会是全部呢，在这个故事里面，是不是还需要一个反派阵营，我的老师孔惠风所代表的省第一医院，他们就是故事中的反派是吗？”

元临接话：“律政界风头无两的年轻律师陆文君，为了正义站在庭上无畏的与自己的授业恩师同台对垒，这种机会、别的小律师终其一生都未必能遇到！”

“哪怕你在这件案子里面落败，能与孔惠风那样的行业大牛交手，都是给你的履历镀金！但，如果你侥幸赢了，鲜花、掌声、荣誉，都是属于你陆文君的，只要你赢了这场，以后的前程就是不可限量了，比有人熬十年、二十年都要强！”

虚荣心与欲/望是人之常情。

谁不想一飞冲天、出人头地，谁不想成为整个行业里面最耀眼、最出色的那个人——她陆文君读了四年的法学本科，又读了两年的法学硕士，点灯熬油、竭尽全力通过司法考试，然后她又在实习生的位置上熬了一年半才终于得到律师执业……这当中付出的种种努力，都不过是她职业生涯的开场准备而已。

个中艰苦实在难以言说。

就连郑兰馨都不敢把未来押在她身上。

未知前路，更不知道能在路上坚持多久。

元临耐心的说道：

“小陆既然称我一声前辈，我在你刚来的时候就应该与你说过——从前我也有许多学习强、业务能力也相当优秀的同行，但他们很多都已经退出了这个行业，律师早期的待遇低是客观原因，但是机遇与运气也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我有一个师兄，他从实习到拿到执业证，三、四年了，也只是跟在他师傅后面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法律咨询，天天就是对着各种重复的文件文档——最后他忍受不住，只能离开了这个行业。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继续在看不到未来的路上蹉跎岁月！”

“主任……”

元临叹息一句：“小陆啊，既然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又为什么要亲手葬送掉它？而且，你与孔惠风的官司，不仅你会受益，我们整个事务所都会因为这个案子得到各种关注与利益。”

放在陆文君眼前的机会，与彩票中了头奖无异。

她可以选择凭借着这张门票，获得更高的地位与声望；但是她选择丢弃这张门票的话，后面等着她的很可能就是满途荆棘，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陆文君沉默了许久，才从虚荣的幻想之中挣脱。

“主任，我相信你与我共事的时间里，你对我有足够的了解，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所谓的好人，我学习法律也不是为了公平正义，我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我必须一直向前冲，不择手段的到达大家都羡慕的位置上，我也必须拥有更多的物质与财富，才能向我的家庭证明，我不比任何人差。”

“因此，我当然知道，要成为一位杰出的律师到底有多难；我也知道、能与孔惠风孔老师交手有多难得，就连我上课的教材，都是他亲自编写的，我怎么会不珍惜这样的对手。”

“假如，今天我接到的只是一桩普通的医疗纠纷案；哪怕，我现在的委托人处于绝对的劣势，他的为人再坏再可恶，我都会全力以赴，为他争取更多的合法利益。”

“但是，今天在我眼前的、是我曾经的恩师李少可，我所搜集到的证据，我所了解的李老师的生平，都在向我无声的控诉冤屈，为了报答李老师，就当是为了那些她资助过的学生，我也不该让这件案子，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就开始审理。”

她看向元临，看向自己的前辈，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与决心：

“……我在大学的时候听说过一句话‘用良知驾驭我们之所学，而不因所学蒙蔽了良知’（注①），我以前过于傲慢，没意识到我也应该用人性与良知去审视自己。”

“只是这次事关我的恩师，她的案子不应该含冤受辱，医院的病床本也不应该成为她最终的归宿。莫让疑案沉冤，莫使苦主受辱，我希望尽我所能，来回报李少可的恩情。”

元临嗤笑一声，也不知是笑她的天真，还是笑她的坚持：

“小陆，那前辈也回你一句话，‘为何我们的尊严无处容身，因为我们正当的欲/望，被禁锢的思想，愚蠢的道德打翻在地，我们人性从此矮小而萎靡’（注②）。我们应该坚持的是为委托人争取合法、正义的利益，而不是为了所谓的真相而一味的横冲直撞。”

陆文君看着元临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平静的反驳道：

“主任，我同意你说的，我们应该为委托人争取合法的权益，事实上我也一直都将此贯彻始终。但是今天站着我面前的这位委托人连身份都是假的，她也不配在站在老师身边、坐享他人的恩惠。再者，所长，你我都已丢弃良知，我们在这里谈论的利益与荣誉，不过是场尊耻颠倒的辩论罢了。”

元临努力了几次，始终无法让自己恢复到平常和善的样子，冷硬的向她说道：

“……我给你批几天的假期，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还有我需要提醒你，及时向强者示弱、不失为明智的做法。你举报李真真的事情，做得本就不高明，再者，也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能将人关上十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陆文君点头，礼貌的向对方道谢：

“谢谢主任提醒，我一定会慎重考虑。”

注①：用良知驾驭我们之所学，而不因所学蒙蔽了良知，出自罗翔老师的《刑法学讲义》

注②：原句是化用【为什么我们青春不再，因为我们正当的**，被禁锢的思想，愚蠢的道德打翻在地，我们人性从此矮小而萎靡。】出自作家丁捷的纪实小说《追问》。

在这里用上小说《追问》的原句其实也很有意思，那句话在《追问》里面是出自一个胆大妄为的商人之口，这个商人腐化了很多guan员，用这句话劝说章回故事里面的主人翁堕落。

本文的元临也向陆文君说了同样的话，来明示她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昨天把陆文君的人设写崩了，今天再改一下……陆文君的人设不应该是那种伟光正的人，她自己的经历都乱七八糟的，这个人除非受到很大的刺激，不然都会一直依照自己有点崩坏的三观做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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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不因所学蒙蔽了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