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上百颗血淋淋的人头仿佛都在盯着正中的位置。
一名清雅绝尘的男子目露茫然，苍白手掌轻轻托着女子纤薄的背脊，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暖意像星火一点点燎灼他冰凉的身体。
魏愁低下头，看着怀里姑娘紧闭的双眸，睫毛弯弯翘翘，琼鼻精致小巧，皙白脸颊压着他的臂弯，导致嘴唇微微噘起，像撒娇又像生气。
很乖，很软，在他怀里。
那种心跳不受控的感觉又出现了，魏愁重重按了下心口，视线落在昏迷的乐瑶身上。
她圆滚滚的脑袋往里歪，轻柔的呼吸对着他胸膛，一下又一下软软的吸气吐气，传递出绵绵温热，仿佛要破开他的衣襟、皮肉，直达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
让他的心也沾染上她的温度。
很奇怪，明明该厌恶这种温度，可他居然没有不适感，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魏愁对任何新鲜事都很感兴趣，例如现在。
他没抱过人，干脆就着这个姿势，稍稍用力往上一提，让她的下巴搁在他肩膀，另一手环住她的细腰，拔步拾阶而上。
走动间，乐瑶的脑袋微微晃动，一会儿是发丝拂过他的肩颈，痒痒的。一会儿又不知是什么温软的东西，印在他修长的脖颈。
魏愁脚步一滞，整个身体都颤了颤，肩膀不适地动了动，却无甚用处，还缓而轻地摩挲了那么一下，酥麻瞬间从肩膀窜到尾椎骨。
他忽地僵在原地，胸膛肉眼可见地起伏。
安静的走道内，心跳声好似在耳边噗通噗通，魏愁呼吸微微急促，眼前仿佛蒙了层雾气，茫然地想，他的身体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站了好半晌，他用手轻轻掰开肩上那颗圆脑袋，等那片温软远离了，这才继续抬脚往上走。
暗室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魏愁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推开她脑袋，让她远离自己。就这么走了一段路，到先前躺过的那张小榻前，把她放了下去。
温热丝丝缕缕从身上散去，冰冷重新包裹着他，魏愁不自觉蹙了下眉，硬生生压下这股怪异感，席地而坐，雪袍铺展开，掀眼睨向榻上粉粉嫩嫩的姑娘。
乐瑶尚处在昏迷中，黛眉微拧，嘴唇因为惊吓过度有些泛白，轻轻抿起。
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魏愁拿起那把弯刀，感受着依旧迅疾的心跳，黑眸浮起疑惑的情绪。
心跳得这么快，他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杀她吗？
可上回在溪州，他说过放她多活些日子。
魏愁苍白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抚过刀身，似在纠结要不要干脆杀了她。
半柱香后。
这位恶名昭彰的太子殿下，认真思量过后，觉得人还是要言而有信一次，于是心安理得、毫不犹豫扔开了弯刀。
“哐当——”一声。
他唇角微弯，凑近了榻上乖巧睡着的人，她五官精致，脸颊弧线饱满，看起来比他在边关吃的包子还要软，白白嫩嫩的，魏愁伸手戳了一下，指尖立马就陷了进去。
他睫毛轻颤，见她还闭着眼，又戳了一下。
戳。
戳。
戳。
戳。
……
松手时，冰冷的指节在她脸颊刮蹭了下。魏愁刚准备收回的手一顿，拐了个弯，用指腹去蹭她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软酥酥地在他指尖滑过。
又往下，好奇地戳戳她的鼻梁、鼻尖。
然后，捏住了她的小鼻子。
昏睡中的乐瑶突然感到呼吸不畅，下意识张唇，不舒服地呜咽了一声。
“呜……”她眼睫颤了下，似乎快要醒来。
魏愁倏地收回手，拿过边上的长刀，唇角弯起来，做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心跳快得无以复加。
过了会儿，乐瑶依旧闭着眸，并未苏醒。魏愁渐渐平复下来，想起方才的举动，他眉心拧起，黑眸深深。
他在做什么？
没想明白，忽地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殿外，赵全轻轻叩响了门，便安静地等待，却半晌没个回音。
良久，里面才传来一声“进”。
这期间赵全自然不敢有任何不耐，脸上堆起笑推开雕花殿门，跨进门槛后，一眼就看见，正在桌案旁慢悠悠倒茶的太子，以及，隔了段遥远距离，躺在小榻上那道樱粉的娇小身影。
赵全眉心一跳，暗忖太子殿下别是把人给杀了，永安公主死在东宫里，这可不好交代。
他不敢怠慢，尖细的嗓音有些为难：“殿下，外边来了个自称纤凝的婢女，来寻永安公主。”
魏愁漫不经心地喝茶，眼皮低敛，看不清神情。
赵全忐忑不安地等着。
少顷，他搁下茶盏，语气生硬：“小皇妹说，要在东宫暂住一宿。”
赵全罕见地愣了愣。
永安公主与自家殿下关系何时这么好了？怎么想在东宫过夜？还有太子殿下这番话，看样子是准许了？
尽管他无比纳闷，却也没敢多逗留，匆匆退出殿外去知会了那婢女。横竖只要永安公主还活着就行。
-
次日，阳光明媚，光线透过窗牖，洒到小榻上的女子身上。
蝶翼般的睫羽轻颤，缓缓睁开，栗色瞳孔雾气弥漫。她慢慢眨了眨眼，思绪有些混乱，回忆着昨日的情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
还在，没断就好。
蓦然发觉身处的地方，乐瑶脑袋还有点懵，赶紧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她还在东宫？
乐瑶心中迷茫，皇兄没杀她，也没把她赶出东宫。
暗室血腥的场景浮上脑海，她脸色又白了白，此前皇兄说契丹首领的头颅在东宫，她还当是唬人的，现在看来，不止契丹首领，那四面墙怕有上百颗脑袋。
皇兄……怎么还有收集头颅的癖好。
回想起血淋淋的一幕，乐瑶胃里翻腾，心脏直跳，晃晃头不敢再去想。
这时，东宫一名婢女探头进来，见她醒了，福身道：“公主，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乐瑶点了点头，心里还惴惴不安的，没弄明白皇兄的意思。既然昨日没杀她，那兴许……就是放过她了吧？
思及此，她勉强稳住心神，在婢女伺候下盥洗一番，洗去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没镜子吗？”
婢女一愣，惶恐回道：“太子殿下不喜欢镜子，公主千万别在殿下面前提此事。”
以往有不知事的，都被乱杖打死了。
见她如此害怕，乐瑶便不再说了，跟随她去了明德殿。
一进殿门，便见侯在一旁的赵公公，赵全对她施了一礼，示意太子就在里边。
忽地想起什么，乐瑶脚步微顿，小声问道：“赵公公，皇兄的生辰是何时？”
赵全迟疑了会儿，心中忖度着，太子应当是看重永安公主这个妹妹的，他便如实告知：“殿下的生辰就在昨日。”
说完才想起，昨日也是公主的生辰，他又笑着补充道：“殿下与公主缘分不浅。”
与她同日生？
乐瑶怔了片刻，才对赵公公点点头，迈步进去。
赵全本欲叫住她，说殿下从不过生辰，但又转念一想，保不齐殿下对公主与众不同呢，于是干脆闭了嘴。
明德殿内，魏愁正低头擦拭弯刀，听见一道怯怯的脚步声，撩起眼皮看去，乐瑶还穿着昨日那件衣裳，水洇洇的杏眸望向他，透着些许畏惧。
“皇兄，我怎么……在东宫待了一夜。”她嗫嚅着小声说。
若是皇帝知晓了，或是传了出去，实在不好解释。
岂料，魏愁莫名地睨她一眼，轻笑道：“难道不是皇妹求着孤，非要在这住下么。”
乐瑶不敢置信地瞪圆眼，她有说过这话吗？她失忆了吗？难不成昨日被吓得脑子糊涂了，对着皇兄乱说了一通？
似乎看出她的震惊，魏愁弯了弯唇，意有所指道：“不仅如此，还抱着孤不撒手，哭哭啼啼地把头埋在孤肩上，无奈之下，孤只好将你从暗室抱上来。”
他每说一个字，乐瑶心里就咯噔一声，听到最后，整个人跟被雷劈傻了似的。
皇兄不是很厌恶别人触碰吗？她怎么敢抱着他不撒手的？不会还把眼泪抹他身上了吧？
关键是，皇兄不仅没杀她，还将她抱了上来？现在不会要秋后算账吧？
乐瑶呆呆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觑他一眼，迅速思考了一番，最后遇事不决先道歉：“对不起。”
魏愁目睹了她神情变化的全过程，听见这声怯生生的“对不起”，他饶有兴致，唇角带笑，温和大度道：“没关系。”
这副场面实在熟悉，上回在溪州也是这样的，乐瑶忍不住撇撇嘴，怎么每次都是她说对不起……
瞧见他此刻心情似乎还不错，乐瑶心脏砰砰跳，绞了绞手指，鼓起勇气控诉道：“可是，是皇兄把我带到那种地方，我才会被吓到的。”
“皇兄还把我送你的夜明珠放在那里。”
“还说什么，那里是给我留的位置……”她倒豆子一样越说越多，说完抬头看到那把煞气重重的黑刀，想起面前的是何人，蓦地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殿内沉寂下来，魏愁骨节分明的手懒懒搭在黑刀上，更衬得肤色病态苍白，他眼尾微挑，歪头斜睨她一眼，轻声笑道：“怎么不说了？”
这语气阴恻恻的，乐瑶心中发毛，顿时不敢再造次，抿抿唇，又小声憋出一句：“对不起。”
嗓音有点委屈。
魏愁没再说话了。
乐瑶偷眼看他，想起一事，她犹犹豫豫的，想问又不敢问，纠结得脸都皱起来。
过了半晌，她定了定心，踌躇着道：“皇兄，你会不会……把我的身世透露出去？”
她提心吊胆地抬眼，恰好对上他扫过来的视线。
魏愁慢条斯理道：“孤没这个兴致。”
没这个兴致？
那应当就是不会吧……
乐瑶闻言稍稍松口气，心绪却没来由的闷。她不自觉咬了咬唇，眼眶涌上来些湿意。半晌，语气弱了下来，低低呢喃：“我还不想死。”
她还没见过生父，还没有过喜欢的郎君，还没来得及去见大梁的河山……她真的很怕疼，一点都不想死。
魏愁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忽然轻声道：“孤没让你死。”
你就不会死。
他语调漫不经心，乐瑶傻愣愣抬头，眼眶还有点红，却似乎明白了他未尽之言。她注视那抹雪白的袍角，竟莫名生出一股直觉，即便是皇帝此时要她死，只要皇兄愿意护她，她就能安然无恙离开。
心跳倏地快了两分，乐瑶蜷缩着指尖，抿了抿唇，特别小声地说了一句：“多谢皇兄。”
声音小得差点听不到，魏愁歪着头，目光落在她身上，苍白指节有一搭没一搭轻叩着刀面，突然道：“你许多日没履行承诺了。”
乐瑶呆呆“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才想起，她此前说过要教他认字，确实挺久没有进展。
但是……
乐瑶悄悄打量他，心虚道：“我答应了皇姐，今日要陪她去寺里，现在……差不多得走了。”
魏愁指节一顿，垂目睥着她，轻飘飘问：“现在？”
“……对，现在。”
“早膳呢？”
“我一会儿随意用点。”她声音越来越弱。
魏愁面无情绪睨着她，过了会儿，敛下眉眼，淡淡“哦”了声。
时辰的确不早了，乐瑶怕皇姐久等，于是对魏愁福了福身告别，匆匆转身往殿外走。
早些去的话，说不定还有时间给皇兄买生辰礼。
目送那道背影远去，魏愁漆黑的睫毛半压，眸色逐渐转暗。
魏愁每次看见阿瑶就心跳快，qwq不会得心衰吧（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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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