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谋定

下了许久的雪,终于迎来了一个晴好的日子。

顾眇手中捏着笔管,在纸上落下几笔后就唤睐儿过来看。

睐儿正歪在炭火旁的贵妃椅上,他手中拿着个饱满的橘子,时而看看这橘子,时而又看看自己的指甲。

顾眇喊了几遍没听到回音,就循着温暖的地方走了过去。

十几步后,他就撞上了个物件。

“欸……小心!”听见声响的睐儿瞬间跳起,上前一把扶住了将要倒下的架子。

顾眇无奈叹了口气:“这次又是什么?”

仔细看过没有损伤后,睐儿才回答:“就上次那件斗篷,出太阳了拿出来晒晒。”

顾眇扶额,这猴儿到这儿才几日?又是贵妃椅又是梳妆镜的,今日连晾衣架都支了起来,这大堂都快赶上库房了。

“怎么不放到外面去晒?”

“外面多脏啊,万一掉地上了怎么办?”睐儿将衣架挪了挪,又接着开口,“这儿干净,太阳又足,晾这儿最好不过了。”

转身看到顾眇,又想起方才差点将人绊倒,他讪讪地抹脸,举着橘子讨好:“吃橘子吗?我给你剥。”

“鬼机灵。”顾眇失笑,凑到近前摸到了睐儿手中的橘子。

“弹琵琶的指甲金贵,还是我剥给你吃吧。”

说完,他就一边剥橘子,一边让睐儿去看他的画。

睐儿朝他努努嘴,从鼻腔里发出娇俏的哼声,而后三两步跑到桌案前。

画已经完成大半了,睐儿匆匆看过一眼便拉长声音喊了起来。

“顾先生,你这里是不是画错了!”

听得这一句,顾眇手中的橘子差点掉了出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他们事先商量过,让睐儿在看画的时候提出质疑,好让他能多作几幅,以此应付肖启蛰的窥探。

但这夸张的语气,也着实有点过了。

他走到睐儿身边说:“是哪里错了?”

“这……”睐儿才说了一个字,嘴里就被塞了一瓣橘子。

顾眇搂过他的腰,贴着耳边低语:“收着点演,我的角儿。”

睐儿登时闹了个大脸红,也不知是因为对方的动作太过亲密,还是因为那句带着揶揄的话语。

两人一唱一和地改画,废了好几张宣纸。

边改边闹着,不知从何时起,话头从画上的细节转到了古董珍玩、珠宝玉器。

提到这个,睐儿自信昂着头道:“我睐儿别的不敢说,手中还是有点珍藏的,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哦——”顾眇拉长了语调,负手开口,“我听说这世上有种珠子,白天看不出异样,但到晚上却能无火自亮,不知我们大名鼎鼎的睐儿公子可有啊?”

“这有什么!”睐儿手一挥,“不就是夜明珠吗,我匣子里有好几颗呢?”

“能领在下见识见识吗?”

睐儿没想到顾眇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犹豫着不知如何接口,就见对方已经做出了请的手势。

他蹙了眉头,拉着顾眇的手就往前几日收拾出来的卧房走。

路上贴近了低声说话:“你这是唱的哪出?”

“没事,你只管去拿就行。”

话说着就到了地方,刚抬脚迈入,顾眇忽然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睐儿瞬间慌神,吩咐小厮赶紧去拿温在炭火旁的梨水,同时将人扶到椅子上坐好。

“我怎么觉着你这咳症越来越厉害了?”睐儿语气焦躁,“你到底吃的什么药,调养这么久了都不见起色。”

他抬脚往外走:“罢了,还是叫人换个大夫吧,这个大夫看来医术不佳。”

“不用……”顾眇终于止住了嗽声,“与大夫无关,应当是这几日着凉了。”

“真的?”

“真的。”

顾眇笑着朝睐儿伸出手,道:“好了,快过来,我等着你给我拿夜明珠呢。”

睐儿有些迟疑,但看着对方云淡风轻的样子,还是依言走到架子前打开了一个锦盒。

“喏,这些都是夜明珠。”他将盒子捧到对方面前。

顾眇摸索着盒子里的珠子,只问:“最亮的是哪一颗?”

“这个。”睐儿从中取出一颗放到顾眇手中,“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眇握着珠子道:“能送给我吗?”

“啊?”睐儿疑惑更甚,“你要这个……”

不等他说完,顾眇扯着他的手拉进怀里,调笑:“一颗珠子都舍不得,昨晚你在床上说的什么……”

“哎呀!”睐儿面上泛红,视线下意识在一旁候着的小厮脸上扫过。

“给你给你,这一匣子都给你!”他腾地从对方怀里跳出来,气急败坏。

顾眇只顾着大笑,捏着那颗最亮的夜明珠,将锦盒盖上还给了睐儿。

“顾某从不贪心,一颗便够。”

*

入夜,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睐儿侧过身子,将头贴着顾眇的胳膊蹭了蹭。

一只手揽过他的肩头,将他拥入怀中。

他感到对方的另一只手从被子里往外伸,而后,就看到一颗发光的珠子钻出。

“这……”睐儿的声音刚出口,就被一根手指截住。

“这珠子不是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吗?”他压低了声音耳语。

“不是那一颗。”顾眇边说边从床的内侧拿出了一个圆筒形状的物件。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睐儿隐约看到那是半个月前顾眇让小厮送来的竹筒,最外侧还裹了一层牛皮。

顾眇打开竹筒的盖子,小心地从里面抽出卷出来一沓纸。

展开纸张,一只轻快跃起的狐狸就映入眼帘。

“这是那些画?”

“正是,”顾眇开口,“真正的航海图就藏在这些画中。”

“啊?”睐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该如何顺利让真画不落入肖启蛰手中吗?这就是我的办法。”

顾眇捏着夜明珠在画上划过,指着狐狸上方一条小路的起点说:“这就是入海口,也是整个航海图的开始。”

愣神了几个呼吸后,睐儿才怔怔开口:“也就是说,你现在画的地图都是假的?你从一开始作这些画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个计策?”

顾眇点头:“肖启蛰心思缜密,想要瞒过他必须谨慎思考、小心施为。”

至此,睐儿也终于想清楚了日间顾眇异常举动的原因。

“所以你今日才要看我的夜明珠,才会佯装调笑,趁机将这颗珠子藏了起来?”

“正是。”

沉默了片刻,睐儿才说:“下次……我是说以后,如果你要做什么行动,能不能……能不能事先同我说?就是先告诉我一下?”

顾眇心头一紧,他下意识捏住睐儿的手贴在自己的唇上。

“对不起睐儿,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睐儿赶忙接话,“只是你这样让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你做的事哪些是出自真心,哪些只是计策中的一环。”

“你能明白吗?”他反握住顾眇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就像今日……”

顾眇岂会不明白,他紧贴着睐儿的额头,在对方眉间落下一吻。

“好,我以后一定都告诉你,不让你去猜。”

睐儿伸手捧着顾眇的脸,怅然开口:“是我多心了,以前你哪有机会和立场和我说这些。”

顾眇便笑:“好了,不讲这些了,我先同你说我的计划。”

“我将真实的航海图分开画到了这些画中,这些日子,我会通过夜明珠都指给你看,你要记住它们的顺序。”

“另外,也需防着常恒将军卸磨杀驴,因此,我要你寻个由头,当着他的面将一幅假的航海图撕毁。”

睐儿皱眉:“你的意思是,常将军拿到航海图后会杀了我们?”

“我不能确定,但我们需要提防这种可能。”

待睐儿点头后,顾眇才又说:“因此,我们也不能真的随着他到泰西去。”

“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计策?”

“在太子船队上时,我们曾经过一座巨大的海岛,有水性好的船工在周边发现了一条隐蔽的水道,顺着那条道往深处潜游半刻钟,可以游到海岛对面的丛林中。”

说着,他又从竹筒里摸出卷起来的一张宣纸。

“有部分船工不愿去泰西,就在那里安顿了下来,我的那位友人也在其中,你拿着我的画,他会收留你。”

“还有这个……”他将宣纸展开,“这是我画的那条水道和海岛的地图,为了掩人耳目,同样作成了山水画的样子,你前几日也是见过的,其中的道路我说给你听。”

睐儿捏着这张画,良久,才缓缓开口。

“那你呢?你不同我一起吗?再者,你怎么确定我可以在水中潜游半刻钟?”

“我们不曾与常将军有过接触,不知他的秉性,得防着他将我们安置在不同船上。”

顾眇回答完前一个问题,停顿了一会后才开始说起第二个。

“至于你识水性一事,我早在五六年前就知道了。”

“什么?”睐儿低声惊呼,“那你知道那件事?”

顾眇点头:“你本擅长在水中起舞,教坊为此还四处搜罗水晶预备为你建一个大的水池,可惜……”

“可惜水池才动工三日,我就不慎从楼梯跌落,从此再不能起舞。”

睐儿语气阴冷,言辞中是藏不住的愤恨。

顾眇探手,小心地触碰他脚腕上的伤疤。睐儿瑟缩了一下,但接着又任由对方抚摸。

“此后,你转练琵琶,不到三年就成了京城共推的玉手琵琶。”顾眇言语带笑,“也就是从此,我便知道,以你的心性不该困顿于教坊。”

睐儿喉头哽咽,鼻尖泛酸,却只以指头点在对方的心口。

“还捧呢?再捧我可就要飘飘然了。”

顾眇握住那只作乱的手,诚恳开口:“你本就是天上人。”

睐儿闻言,佯嗔着夺回自己的手。

只可惜顾眇目不能视,便没看到在微弱的光亮之下,对面之人粉面含春,一双眸子蓄满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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