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墟市的人潮屋脊间急速飞掠,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终于,那人被逼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死胡同。三面都是高墙,唯一的出路被沈昭堵死。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微微喘息,脸上依旧带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凝重。他掂量着手里的傩面和埙,目光在沈昭冷冽的脸上和她腰间悬着的长剑上扫过。
“啧啧,玉华宫的仙长.....傩人的道具,给我换两口酒喝,至于追这么紧吗,就为这点小玩意儿?” 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轻佻的喘息,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沈昭停在巷口,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追逐只是闲庭信步。靛青色的衣袂在巷口灌入的风中微微拂动。她深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寒潭,没有丝毫波澜,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给我。”
没有威胁,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踏雪蹲在沈昭脚边,弓着背,炸着毛,绿宝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人,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那人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沈昭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很有趣:“我要是不放呢?你是打算动手抢吗?为了一个傩婆子的破烂玩意儿,玉华宫的仙长大人要当街行凶?”
“玉华宫要拿的东西,” 沈昭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周身那股无形的剑气却骤然凌厉起来,巷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不需要理由。”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
没有拔剑,只是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那贼人面前!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沈昭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一指落空,她手腕一翻,化指为掌,掌缘带着劈金断玉的力道,横扫腰腹!同时左腿无声无息地扫出,封死了他下盘的退路!
那人怪叫一声,身形急扭,如同风中摆柳,以一种极其诡异柔韧的姿态,硬生生从夹缝中钻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震落一片灰尘。他脸色微变,知道遇上了硬茬子,这玉华宫的女人,功夫硬得离谱!
“喵呜!” 踏雪此时趁其不备,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捂着被踏雪咬出血痕的手背,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沈昭手中的物品,以及她脚边那只对自己龇牙咧嘴、邀功似的摇着尾巴尖的黑猫,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终于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愕然和难以置信。
“好……还给你们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沈昭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的尘埃。她低头,摊开掌心。那面带着裂痕的木质傩面触手冰凉,埙则带着林婵熟悉的温润质感。她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损坏,这才将其小心地握在手中。
踏雪蹭了蹭沈昭的裤腿,仰着小脑袋“喵”了一声,绿眼睛里满是得意。
沈昭的目光在踏雪身上停留了一瞬,眸子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赞许。随即,她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一眼靠着墙壁、脸色变幻不定的盗贼。
“滚。” 只有一个字,却如同冰锥刺骨。
那人看着沈昭那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又看了看她手中紧握的长剑,最后狠狠瞪了一眼那只坏他好事的黑猫,知道今天绝对讨不了好。
他啐了一口,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翻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之后,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来的、带着浓浓不甘的冷哼。
沈昭转过身,抱着踏雪,拿着傩面和埙,朝着巷口焦急等待的林婵和陆青荷走去。
巷口的光线有些刺眼。林蝉看着那道靛青色的身影逆光走来,怀里抱着踏雪,手中拿着她视若性命的东西。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仿佛踏着光辉归来的守护者。
沈昭走到林蝉面前,将东西递了过去,动作自然得如同递还一件寻常物品。
“你的东西。”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但林蝉看着那双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看着对方微微起伏的胸,显然刚才的追逐和交手并非全无消耗,看着她指节上沾染的、一丝从踏雪身上蹭到的灰尘……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林蝉的鼻尖和眼眶。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攥住了那傩面和埙,冰凉的触感和熟悉的纹路让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谢谢……” 她抬起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红红的,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直直地望着沈昭,伸手环抱了上去,声音有些哽咽 “沈昭……谢谢你!”
“这是我师傅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如果真的被偷走....那我...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昭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呆呆的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像个木头一样,任由林婵在肩膀上哭泣。
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被这滚烫的怀抱融化了一丝。她向右偏了偏脑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太阳开始西下,落日洒在喧闹过后的巷口,也洒在三人一猫身上。那支朴素的木簪,依旧稳稳地簪在林婵的发间,那朵小小的栀子花苞,似乎悄然绽放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暖香。
永镇集市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陆青荷的药包里塞满了新采买的药材,散发出苦涩的清香。踏雪蜷在林蝉怀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偶尔伸出粉舌舔舔她手腕上包扎的布条,仿佛在安抚那看不见的伤痕。
林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失而复得的傩面和陶埙,冰凉粗糙的触感下,是劫后余生的踏实。
沈昭走在最前,靛青色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有些孤峭。夕阳的金辉在她肩头跳跃,却化不开眉宇间那层凝而不散的霜色。她一路沉默,步伐依旧沉稳,却比来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凝。行至医馆所在巷口,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到了。” 声音清冷,如同山涧流过石缝的泉水。
陆青荷点点头,推门而入:“进来坐坐?灶上还有热茶。”
“不了。” 沈昭的目光掠过陆青荷,最终落在抱着踏雪、站在暮色光影里的林蝉身上。
少女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在晚霞映照下,却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依恋。
沈昭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里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被暮霭笼罩的卧龙山轮廓,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带着交代的意味:
“伤筋动骨百日,你体内寒气未清,需静养,按时服药。勿要再轻易涉险。”
顿了顿,她似乎觉得语气太过生硬,又补充了一句:
“傩面与埙,既为护身之物,当妥善保管。”
林蝉抱着踏雪的手臂微微收紧。这告别来得突然又理所当然。沈昭是玉华宫的的人,有她的职责,有她的归处。
这几日的帮助与照顾,已是仁至义尽。可心里那点莫名的空落和焦躁,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尤其是当她捕捉到沈昭望向卧龙山方向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冰封般的决意。
寒潭!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林婵脑海。她要去寒潭!独自一人!
为什么?是玉华宫的命令?还是她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还是那里的邪祟又开始作怪了?!那里太危险了!
“沈昭……” 林蝉下意识地开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让她别去?以什么立场?让她小心?这提醒在对方眼中或许显得可笑。
沈昭似乎并未察觉林婵的欲言又止,或者说,刻意忽略了。她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最后的告别:“保重。”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转身,靛青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巷子深处渐浓的暮色,步伐坚定,没有一丝犹豫和回头。
陆青荷看着林婵站在原地,抱着猫,望着空荡荡的巷口出神,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行了,人都走了,别杵这儿当望夫石了。回屋,煎药!”
林蝉被拍得一个激灵,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嘟囔道:“什么望夫石!青荷姐你胡说什么呢!” 她抱着踏雪转身进屋,心却像被猫爪子挠着,七上八下。
夜色如墨,悄然覆盖了卧龙山。
医馆后堂的小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林蝉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陆青荷熬的药汁苦涩依旧,却压不住她心头的焦躁。
踏雪蜷在她枕边,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不安,发出细小的“咕噜”声。
沈昭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她独自一人去寒潭……万一邪祟不好制服怎么办?万一枢墟阁的人还在暗中窥伺怎么办?玉华宫的剑再利,双拳也难敌四手……
不,不对!林蝉猛地坐起身,惊醒了踏雪。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担心沈昭做什么?那女人本事大着呢!冷心冷面,高高在上,根本不需要她这个傩婆子操心!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她心底固执地反驳:她救了你两次!替你拿回了傩面和埙!还特意回玉华宫给你拿伤药!她虽然总是板着脸,说话也不好听,可她……她好像也没那么坏?
而且……寒潭。
那个地方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她。潭底祭坛的召唤,傩神残念的指引,还有那些未解的谜团……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那里有她必须知道的东西!
纠结如同乱麻。林蝉看着枕边那面带着裂痕的傩面,在昏黄的灯光下,那道细纹仿佛隐隐流转着微弱的红光。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不行!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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