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尉怜接报之时,面色顿变,指尖顿时收紧。
那夜他与朱筠钦分明已经将赵老吏葬好了。
白尉怜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寺丞得知此讯,当即命太常寺吏员联络刑部,封锁石桥镇旧庙周边,查验尸体伤口,勘察现场遗留物。
同时下令暂扣同车马夫、押车人及随行吏员身份档案,逐一询审。
刘侍恒脸色愈发凝重,语声低缓却不容质疑:“一人失踪,一人伏尸荒林,事非偶然,此乃有预谋之灭口。”
白尉怜沉默良久,才道:“若赵掌吏确为第四车的登记录入者,他极可能在车驾送抵封坛前,察觉供物有异……或许,他已知坛内所封,非供木。”
他话音未落,朱筠钦已接道:“而杀他的人,知道他知道得太多。”
此言极轻,似只是低语,却在厅中重重压下,如山压顶。
空气凝滞至极,连窗外蝉鸣,仿佛都被这一语封住了声息。
三日后,太常寺案牍堆积如山。
自“神木封坛”一案初露端倪以来,礼部与太常寺便联合查勘,昼夜不停。案牍房香烟不绝,满是烛火翻卷的墨痕与旧册,气氛愈发压抑。
礼部副吏刘侍恒带人彻查完所有祭坛封木与运送卷宗,此刻立于太常寺正厅廊下,神色比来时更加凝重。
檐下晨光斜照,他手执的几页卷宗仿佛也带上了分量。
香炉中清烟袅袅,他凝神片刻,终于还是走入厅内,朝白尉怜低声回禀:
“白大人,查实了。封坛礼木确有调换。”
厅中霎时一静。
刘侍恒将手中卷宗缓缓铺展在木案上,指尖压着一行编号。他沉声道:
“根据礼部存档底册与封缄编码,‘丙午二号木’原为东林旧料,年久沉色、纹理紧密,是为朝祭特定之物。但此次开坛所见,乃一块新砍生木,年轮稀疏。两者根本不是一物。”
白尉怜眉心微拧,语气却仍平静如水:
“也就是说,这块木头,是在出库后被调包了。”
刘侍恒点头,脸色愈冷:“更关键的是,封缄纸墨也被调换。虽仍印有‘礼’字印封,但纸质轻薄、墨料发红,我们经比照后确认此纸并非出自礼部内印库,极可能是私下仿制。”
听至此,朱筠钦冷哼一声:“居然敢在供坛动手脚,还妄图同时糊弄礼部与太常寺……这胆子,是越养越肥了。”
刘侍恒收起卷宗,长叹一声,语气沉重:
“供坛错木属失仪大过,封缄仿造则涉僭制,若再查出物资流向异常,恐牵动的不止是礼仪,而是朝纲。”
他目光顿住,望向白尉怜,缓缓道:“我已备份卷宗,并将副本密封送往尚书台。若要启查内库重审三月内所有祭坛供奉与运储清册,还需贵寺先表态。”
白尉怜沉吟片刻,终是点头:“礼失必究,自当重审。”语调未见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锋芒。
他转身翻出一份太常寺车辆调令总簿,目光扫过上头编号,缓缓开口: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刘大人协查一事。”
刘侍恒略感诧异:“大人请讲。”
白尉怜微抬眼,目光深沉如夜:“我们怀疑这起封坛调换,不过是一道遮掩之幕。真正的问题,在于这背后是否藏有一场蓄谋已久的物资调运。而此事,已有两人……因此丧命。”
厅中气氛顿时沉寂,仿佛连炉中香灰落地的轻响都带上了隐秘的警告。
那日晚间,太常寺灯火犹亮。
刘侍恒换回常服,独自走入正堂,神色肃然,手中夹着几页新调出的文书。
他将纸页铺在白尉怜案前,声音低却清晰:“我调了礼部副库所有车账,发现第四车神木的回收时间,比其出城时间晚了一整日。”
白尉怜抬眸,朱筠钦亦已靠近。
“而且登记人签名潦草,墨迹明显滞后,与其他页明显不一致。”刘侍恒指着文书两行记录,又将一册都察院夜值册递出,“同一夜,南门放行一辆未编列车队,号为‘辛巳·四’。登记地为……‘崤山驿后旧库’。”
朱筠钦眉峰一紧:“辛巳·四?那不正是第四车的编号?”
刘侍恒点头:“正是。而那处旧库,名义上归军备司十年前封用,近三月却有修缮痕迹。我怀疑,那才是第四车真正的落点。”
白尉怜轻轻叩着案面,思索片刻,旋即起身:“备马,今夜我们走一趟。”
白尉怜、朱筠钦和刘侍恒等一行悄然出京,沿军道而行,直抵崤山驿后旧仓。
寒风凛冽,荒草披霜,旧仓大门半掩,木闩却是新换。
朱筠钦持刀在前,一脚踹开木门。
仓内灰尘飞扬,却依稀可见一排排垒得整齐的麻布袋。
刘侍恒第一个俯身,扒开袋口,一股淡香扑鼻而来。
“……御仓麻染水。”他低声开口,手指已僵在袋边。
礼部副吏上前检验封签,良久,抬头神情凝重:“是西北军的调粮印记……失踪于天峒岭中的那批。”
气氛霎时沉重。
白尉怜眸色一沉,抬眼道:“此仓旧属何人名下?”
一旁吏员翻检旧档,犹豫道:“原本属西城驿署,三年前废除后转入私户……如今登记在……”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望向二人,“……朱大人名下。”
“哪位朱大人?”朱筠钦沉声问。
吏员低头一揖:“朱筠徵大人。”
场中陷入死寂。
白尉怜心中暗道不好。
中计了!
仓门外,忽有铁蹄声由远及近,破开林风细雨,踏得地面震颤。白尉怜眉头一动,立刻回头望去。
一队黑甲兵不知何时已列于仓外,披风未干,刀剑未鞘,寒意森然。
接着,蹄声一止。
一匹赤骝马上,那人披玄色长裘,立于风中,双目似笑非笑地望向屋中。
摄政王,范泽。
他竟亲至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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