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鱼自从在井水观住下后,整日里在山野林间游荡,上山捉鸟下河捞鱼,玩的不亦乐乎。井水观的后院有几处后门让他摸得清清楚楚。
韩桥,依然是那个韩桥,可以吃一半米饭,洗一个碗!至多在公孙鱼捞到河鲜时帮忙烧一顿汤。
二人在井水观住了几日,偶尔能看到几位百姓到井水观来供奉,但都是来去匆匆,呆的时间从不超过半个时辰。看到井水观中有人借宿还曾露出几分惊诧的表情。公孙鱼虽然奇怪,但也没有贸然上前询问。只和韩桥暗中嘀咕过两句。
“这些来烧香的人也忒古怪了,看我们像看怪物似的。”公孙鱼不满地朝韩桥抱怨。他赤着脚,鞋袜拎在手上,另一只手里用草绳拴着一条黑鱼。
“给!”公孙鱼把鱼递给韩桥,“刚捉到的,咱们晚上吃鱼汤吧。溪水里的鱼定然鲜美。”
韩桥坐在山间凉亭上,此处距离井水观也就一盏茶的距离,但地处井水观背面,完全看不到井水观的建筑。
凉亭狭小,顶是茅草搭的。
韩桥不愧是能独行荆南的人,烧锅刷洗无所不能。他杀鱼的手法十分专业,鱼片切的透亮,对着阳光能看到片片纹路。
凉亭旁边垒着一个粗糙的灶台,上门搁着一个砂锅,里头翻滚着白米粥,鱼片放进去,顿时香气四溢。
公孙鱼守在灶台旁边,韩桥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极小的瓷瓶,瓶口倾泻出白色细盐,公孙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吃吧。”韩桥盛了一碗递给他。
公孙鱼埋头,话都来不及说,新鲜的河鱼伴着白米粥极其鲜美,飞快地一碗下肚!伸手捞勺子又来一碗。
好在韩桥带出来的砂锅够大,两人吃了个肚圆还剩了小半锅。
“香!”公孙鱼半倚着凉亭的柱子,摸着肚皮感叹一句,“还是山中的东西好吃。”
韩桥也吃饱了,靠着柱子消食。
“剩下点鱼粥咱们带回去给那个老道尝尝。”公孙鱼闭着眼半躺着道。
韩桥眼神滑过去,公孙鱼双手枕着头仰趟着,他低声嘟囔道:“那老道士也怪可怜的,整日被锁在道观里。看着消瘦得紧,就给他带回去吧。”
韩桥笑了一下,他道:“如此怜贫惜弱,有时我觉得你真不像个官宦子弟。”
“哼。”公孙鱼十分傲娇地哼道:“怎么样,小爷我品德高尚!”
韩桥没有反驳,而是看着橘红色的夕阳发呆。
公孙鱼被晚风一吹正迷迷瞪瞪想睡一会儿,忽然听韩桥说道:“你知道五辛菜吗?”
“五辛菜?什么东西?”公孙鱼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胡乱应着。
韩桥眯着眼,仿佛在看山中风景,他低声道:“五辛菜指的是蒜韭葱薤和興渠,一般这些菜都不会出现在道观,但是井水观近几日朝食却都有韭菜......”
“那怎么了?”公孙鱼声音越来越低,“不是很正常么?春天不吃韭菜吃什么......”
“但是......”韩桥还想说什么。
公孙鱼的呼噜声让他的话憋了回去。最终那剩下的鱼粥喂了树根。
上夜之前吃的太多,半夜公孙鱼让尿给憋醒了。
他匆匆忙忙汲上鞋,来不及穿衣服,直接拉开门就跑到外面的榕树下准备放水,脑袋不甚清晰。
眼神漫无目的四处乱飘,忽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榕树明明遮天蔽日,白天尚觉阴暗,为何今夜树下如此明亮?!
公孙鱼意识到不对,后背寒毛顿时立起,他四处张望,就看见井附近似乎有个白色的人影,他顿时一个激灵!再定睛一看,险些倒在当场!
只见不远处那口八角井上飘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公孙鱼一转头,正巧与它对上。阴冷恶毒的视线,让他隔空打个冷战,只觉得自己后背瞬间湿透,尿意全无。
此时天空乌云遮蔽,本来透亮的月光竟然一点也看不见了。
厢房大门就在背后五步的距离,可他愣是一步也走不动。那个人影雾蒙蒙地,惨白的颜色像一身孝服,恍惚间似乎向他招了招手。
不能过去!公孙鱼狠狠咬了一下唇肉,鲜血与疼痛终于让他恢复一点清明,去找韩桥!他强忍着恐惧,三步并两步跑回厢房。
“怎么了?”韩桥匆忙被他从被窝里拖起来。
“快看。”公孙鱼脸色发白,手指着窗外。
韩桥被他嘴唇上的血迹惊了一下,一握他的手满是冷汗,他视线扫向窗外,那个白影正在看着这边。
韩桥皱起眉,公孙鱼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心知不好,“我是不是又遇见什么东西了?”公孙鱼语调变得嘶哑,韩桥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他仔细看着那个方向。
两人盯着水井处,那个白色的人影却并没有动作,仍然看着厢房地方向。
公孙鱼勉强站在原地,可颤抖地身体泄露了他的心情。韩桥将他拉过来,一起躲在窗台下面。
“那是什么?”公孙鱼低声问。
韩桥暂时没有说话,他仔细盯着那道白影。
白影正浮在院中八角井上,看起来就像井口有个盖子,而他站在盖子上。
公孙鱼屏气凝神,不敢打扰韩桥,此时那道白影越加凝实,但一直没有动作。他忍不住想后退一些,没想到撞到了桌角,桌上的水杯砸出一片叮啷声。
韩桥皱眉道:“小声!不要惊扰他。”
公孙鱼一听就觉得韩桥定然知道什么,他用眼神问他。
韩桥示意公孙鱼仔细看,用气音在他耳边道:“此人头上带的东西似乎是乌纱帽,足部虽有雾气缭绕,但仍然可见高约3寸的尖头高靴,这是什么打扮?”
公孙鱼惊异道:“官服?”
韩桥颔首,表示他回答的正确。
公孙鱼仔细看了看,那个白影身上既有广袖又带缠腰,行动间还有背手的动作,这是久在官场养成的习惯。恐怕真是官府中人。难道是哪位死去的官?
但他没敢吱声,而是哆嗦着拽住韩桥的衣袖,说不出话。
韩桥以为他害怕,伸手拍拍他的后背道:“别担心,不惊扰他就没事。”
公孙鱼指着白影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看,他......他是不是动了?”
那个白影果真慢慢活动起来,仿佛刚刚醒转,然后四处转了转头,看不清脸,身上还是雾蒙蒙地,似乎想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轰隆!
正在此时,天空惊雷突响。白色的闪电照在半空,印着韩桥躲在暗中的脸一边白一边暗。
公孙鱼趔趄一下就坐倒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韩桥疑惑地望过来,似乎奇怪公孙鱼怎么坐在地上这么久,他伸手过来示意要拉他。
公孙鱼看着那张阴阳的脸,吞了口唾沫勉强拉住他,被他拽起来蹲在身侧。
此时那白色的身影越加凝实,已经如同真人,彷佛是雷声震散雾气。他不像之前那样一动不动,而是有些活灵活现起来。
公孙鱼几乎能看见那白色人影嘴巴张合,他的手也举起来拱礼似乎在跟谁对话。
空中雷声不断,闪电不停地在半空划过。轰隆隆之声,像是谁说话翻滚的起浪。
“阴阳道隔,公来何为?”
......
“世有妖憎恶道,借鬼神为口实,诱人修斋打醮,倾家者不下千万。鬼神幽明道隔,不能家喻户晓,破其诬罔。公为民除弊,虽不来此,谁敢相违?今更宠临,具征仁勇。”
......
这是谁在说话?公孙鱼拽紧韩桥的衣裳。
人在紧张时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反常,韩桥明显感觉到公孙鱼动作僵硬而迟钝。
他皱了皱眉,按住公孙鱼的肩膀,“别怕,我在这里。”
你在有什么用?他欲哭无泪的想:我还在道观呢!不照样见鬼了么。
“他说的什么意思?”公孙鱼颤抖着问。
韩桥低声道:“他是说:世上有妖僧恶道,以鬼神做借口,引诱别人供奉,让人倾家荡产不下千万。但鬼神与人间有幽冥道阻挡,不能让每家每户都了解这是骗局。现在先生到来是为百姓除去弊端,虽然没有亲至,但不敢违抗这样的命令。”
“所以,到底是在说什么?”公孙鱼既恐惧又莫名其妙。
韩桥没有理他,公孙鱼见他眼中透着震惊,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公孙鱼正想问他,忽然那个白影似乎向这边看了一眼,立刻噤声不敢出气。
韩桥反而放松下来,他轻声道:“别担心,这是离魂,五更即散。”
什么?公孙鱼正欲细问,却见他眼神正盯着对面。
“别看!”
公孙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消瘦长满老人斑,如同恶鬼般阴翳地道士正站在阴影里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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