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桥心里清楚,公孙鱼是个天之骄子,既已到了京城,合该各走各路,分道扬镳,人各有命,公孙鱼他和什么人做朋友,都不可能是和他。更何况,他本就不是真心为了科考而来。韩桥走到城门处时,脚下一转不经意间走上了另一条路。
公孙鱼失落地站在原地。龚府长随也不敢催促。
二十郎当岁的男人,特别是穿着富贵,打扮显眼,长相标志的男人,公孙鱼被来往人群打量个不停,好奇他呆在城门外发什么愣。人群中甚至有媒婆走来走去,时不时瞟上一眼,来来回回将他看了个便。
公孙鱼收拾好心情,天色尚早,不着急进京,反正京城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不如先找个店吃点东西,他记得城外有个许计面馆,他们家的腊肠风味一绝。
公孙鱼四处张望,果然在一处靠近护城河岸的官道旁看见招牌:许计,招牌下面挂着许多风干地腊肠,用泛黄地纱布遮盖着,应是防猫鼠麻雀偷吃。“就是那儿了!”
“我去吃碗面,你们在此候着。”公孙鱼随意吩咐了一句。
龚府长随只得等在原地。几个下人互相对视,坐回原来歇脚地位置。
面馆生意很好,虽然只是个草棚子,但是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公孙鱼跟几个举子拼了个桌,一块儿吃面。
“老板,来碗腊肠鱼面,搁点儿香油!”公孙鱼朝老板后厨喊了一声。
“好嘞,您坐着,一会儿来。”老板头从厨下探出,是个妇人,头包着一块三角巾,人瞧着利索,她声音干脆,一看就是做老了的。
公孙鱼对面的几个举子应是不太富裕,因此每人只点了碗素面,就着汤汁悉悉索索地吃着。
公孙鱼索性叫老板另端上来一盘卤肉,给几个举子分食,“来,我请各位,别客气。”
几个举子受宠若惊,其中一人头戴绿色绑带,吃惊道:“兄台何故请我等吃东西?我们并不相熟。”
“话不能这么说,”公孙鱼亲自给几人添了菜道,“出门在外,相遇既是有缘,各位请。”
“多谢兄台!”
“多谢多谢。”
“谢谢!”
几个举子不好意思推拒,再者也确实馋了,纷纷起身向公孙鱼道谢。
公孙鱼摆手,不跟他们客气,率先吃了一口鱼面,鱼的香气与腊肉地咸香恰倒好处,好吃极了!
几人吃得头都不抬,汤都喝个干净。
那个绿绑带书生抹了把嘴,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问道:“不知兄台贵姓?”
公孙鱼捧着肚子瘫坐在椅子上消食,他笑道:“我姓公。”
“龚?”绿绑带书生想不起有哪家大族是姓这个的,于是以为公孙鱼同他们一眼,都是寒门士子,于是道:“今日劳龚兄破费,改日定要请龚兄吃酒。”
公孙鱼摆手不以为意。
一旁一位看起来十几岁的男孩道:“龚兄,不知你从哪边来的?”
公孙鱼眼珠一转道:“我是从荆南过来的。”
几人更加震惊,“荆南?天哪,龚兄你可真有毅力,荆南距离京城千里万里,更有崇山峻岭,龚兄,你太厉害了。”
“是啊......呵呵。”公孙鱼也觉得,韩桥太厉害了,一个人从荆南深山一路跋涉到京城,其中艰险不需多说,公孙鱼也明白的很。
另外一个瘦高个感叹道:“陛下开恩降旨,广收天下英才,寒门科举,实乃人间大幸,我朝大幸。”
公孙鱼对此并不太了解,他只是知道陛下有意科举,甚至母亲也仅仅是让他做个表率,支出陛下的政令,因此并不清楚这次科举来历,但此人似乎有些了解。
“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您说陛下降旨是怎么回事?我听闻科举一般都是三年一次,本次似乎尚未到科举期限?”公孙鱼问道。
“我姓孙,”瘦高个举子拱了拱手道,“谈不上了解,只是京中有些旧相识,写信告知我,本次科举,实则是华山寺方丈了然进言陛下,因方丈感念寺中苦读的贫苦学子读书不易,生活更艰难,天下承平以来,许多读书人没有机会赶上三年的科举,不若开恩科取士。”
孙举子表情恭敬向上抱拳道:“陛下以为善,于是才有了这次寒门取士的科举啊。”
“原来如此。”公孙鱼想不到一个方丈竟然能说动陛下。
科举是举国大事,陛下怎么会听从一个和尚的谏言?这个和尚是何方神圣?
“华山寺在哪里?”公孙鱼问。
绿绑带书生随手一指:“喏,那座山上就是。”
只见远处一座高山上,建造着一个红砖青瓦地寺庙,了了钟声传来,旷远悠然。
“改日定要去拜访拜访!”公孙鱼道。
谁知桌上举子纷纷道:“别别别,最近可千万别去。”
公孙鱼不解,“何故不能去?”
孙举子面露难色,但不好抹了公孙鱼的面子,咬咬牙低声道:“最近有贵人上山祈福,不可冲撞贵人,公子就别去找麻烦了。”
这时龚府的长随凑上来恭敬道:“公子,我家大人来信,家中正等候您,您看......”
孙举子非常有眼力,一打眼便看见长随身上的龚府腰牌,立即变了神色,跟其他两人耳语道:“翰林院龚大人的长随。”
桌上几人纷纷吃惊地看着公孙鱼,不知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让翰林院的大人派人来接。
公孙鱼朝几位举子拱拱手道:“各位举子,咱们在京城再见!”
几人纷纷站起来,拱手送行。
公孙鱼随他走到一处青毡小轿前,早已有随侍打了轿帘等待。
小厮道:“公子请上轿。”
公孙鱼从善如流,坐上轿子,小厮抬手,四个脚夫抬着轿子稳稳当当进了重华门。
龚翰林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在位已有十三年,都说他半步宰相。
公孙鱼撩开帘子,京中风俗与西北大不相同,各色人物齐聚,街市井井有条,但人来人往,轿子也走不快。
公孙鱼正向外张望,不经意间对上了一个僧人惊恐地视线,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
公孙鱼摸摸脑袋,周围也没旁人,难道这个人看的是我?公孙鱼正想落轿,那个人眨眼间已经不见踪影。
长随见公孙鱼四处张望,上前替他打帘道:“公子莫急,前面拐弯就到。”
“哦,我不是……”公孙鱼准备解释,可一想这些人也不是韩桥,无需向他们解释什么,于是歇了心思撂下窗帘。
长随很适应贵人的诡变心思,所以并不觉得突兀,示意轿夫再稳当些,几人步履匆匆赶在午时前到了龚府。
公孙鱼仆一下轿,门前站满了人,一位中年妇人打头,后头跟随着许多年轻男女,妇人头戴华贵朱钗,点缀着翠绿发饰,很有气派。
眼见公孙鱼站定,妇人领着一众家人仆妇躬身行礼:“拜见郡王殿下。”
公孙鱼先是一愣,继而下意识转头,却不知与谁对视,附近一个闲人都没有,应是龚府清了附近闲杂人。
“起来吧。”公孙鱼不知为何,心下黯然,强打起精神道,“有劳龚夫人。不知老太君安在?”
打头精致妇人——龚夫人道:“谢郡王殿下关心,老太君正在堂上,因身患病症不良于行,无法亲迎殿下,请殿下勿怪。”
“好。小王叨扰龚府了。”
“殿下请。”
公孙鱼被安置在龚家正院,公孙鱼有心推拒,但龚夫人微笑着说:“郡王殿下,陛下有心让您住乾坤殿,是您的母亲力劝陛下改了主意,本应为您建行宫,但公主不允,多番计较才委屈您住在我们家,故请殿下勿要推辞。”
公孙鱼只能住下。
公孙鱼彼时已经换上了常服,头戴紫金冠,面白如玉,风流倜傥。闲逛在龚府后花园,却听见有人说话,是龚夫人。
“福州瘟疫情势紧急,”说着她面色露出些许愁容,“陛下如今广招天下名医,但似乎没什么进展。”
“是啊!”真说话,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官袍的中年人陪同夫人缓缓走来,“陛下已经下诏,恐怕要封了福州。”
“见过龚世叔。”公孙鱼拜见龚大人。
龚大人连忙回礼,“郡王殿下折杀老夫了,快请坐。”
几人在花园草亭坐下。
龚夫人端了一杯茶给龚大人,“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龚大人坐定,猛灌了一口茶水,才长舒一口气,皱眉道:“福州情形不容乐观。陛下要下罪己诏,同时封闭福州出入口。郡王殿下,你能避开福州,真真是万幸。”
公孙鱼吃惊,“龚世叔,福州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龚大人脸上的皱纹都黑了,面色难看,他捏着山羊胡道:“只怕比想象的更坏,如果再找不出药方......”
福州恐怕就要尸横遍野了。
这句话龚大人没说出口,公孙鱼却知道,一旦瘟疫蔓延,一座城死绝了都有可能。他忍不住问:“世叔,难道御医也无法?”
龚大人缓缓摇了摇头。
龚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她捏着锦帕道:“老爷,咱们换些钱粮药草送去福州吧,为百姓尽尽心。”
龚大人颔首,同意了龚夫人的提议。
龚夫人先行离去,留下龚大人与公孙鱼说话。
龚大人先是打量了公孙鱼,然后道:“郡王殿下,明日陛下要去华山寺祈福,但值此多事之秋,陛下不方便出宫,特地让我带了一道密旨,要求您替陛下祈福。”
“我?”公孙鱼一愣,“这不合规矩。”
龚大人斟酌了片刻道:“殿下且听我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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