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符箓贴上额头的那一刻,阮清宁失去了她的视觉,商洛温柔含笑的脸一下子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按照商洛之前的吩咐,她笔直地往前走着。而商洛则是牵着绳子,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
走着走着,阮清宁心中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太安静了,明明是两个人走在路上,她却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天师大人?”
她没有听到商洛的回应。
阮清宁不死心地又叫了几声,情况依然如此。
“商洛?你还在吗?”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绳子。
麻绳另一段立刻传来回应。
这厮莫非是在作弄她?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至于此。商洛虽然恶劣,却不像是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人。
一个不太美妙的猜测浮现在心中。
这张符该不会在让她丧失视觉的同时,将听觉也一并封住了?
“商洛,你这符是不是有问题?现在我不仅看不见,还听不到了!”阮清宁不满道。
谁知就在她抱怨完没多久,一阵难以形容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咯——”
“嘶——”
“啦——”
那响声忽高忽低,忽强忽弱,断断续续的。
阮清宁想,这是什么奇怪的声响?她的耳朵好像真的出问题了。
虽然上辈子没当过符修,可作为一名合格的修真人士,她对符道多少了解一些。
人生而有灵,以形声闻味触五感体察外界。能不破坏感官,却又封住五感之一的,必然不可能是什么低阶符纸。
现在问题来了。
在原身的记忆中,平宁县不算什么繁华之地,而商洛作为一个镇守于此的三品天师,想必术法并不精深,他哪来这种品阶的符箓?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万中无一的少年英才,天赋卓绝,不能以常理揣度,制作一张高阶符纸简直轻而易举。那就是她狗眼看人低、少见多怪了。
思索一番后,阮清宁默默地将后一种可能性划去。
估计是哪里搞来廉价的临期或过期符箓,现在这符箓贴在了她的脑门上,产生了不良反应。
阮清宁越想心中越不爽,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商洛,你这符……”
边说边晃动手中的麻绳以示不满,结果耳中又传来一阵无法用人言所描述的声音。
“基——”
“哆——”
“啦——”
完了,她的耳朵废了!再也治不好的那种!
阮清宁捏紧了拳头。
等走出这条街,她不把商洛打成一个猪头,她就不姓阮!
谁知这少年天师竟还敢靠近她?
阮清宁分明感到,绳子另一头的人与她悄悄地缩短了距离。她眼皮狂跳,死死地按捺住现在冲过去暴揍他的冲动。
在走出将近千步后,阮清宁问道:“商洛?我们还没走出去吗?”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条街不算长,按理说走个数百步就差不多了,怎么商洛毫无反应?
另一头的人晃了晃绳子,麻绳粗糙的摩擦感立刻从手腕处传来。
阮清宁无法判断出商洛到底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再往前走。
整条街空荡荡的,她站在街心,颇有几分彷徨无措。
夜色无边,阮清宁看不到,一双穿着红色缎鞋的脚其实一直贴在她的脚后。
那双脚以非人的姿态踮起了脚尖,尖尖的红点抵在地上,再往上看,则是一袭如丧服的白衣和一张苍白美艳又狰狞的脸,那张脸上的笑容十分险恶。
此刻,这个邪祟正将身体紧紧地贴在阮清宁的身体上,确认她目不能视物后,它往下垂了垂脑袋,将头轻轻地靠在了阮清宁的肩上。
这人被它困在街上许久,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想必此刻十分困惑焦虑。
它微微侧头,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心中十分愉悦。
对着那张令她失明失聪的符箓,它轻轻地吹出一口气,符纸被吹起一角,露出阮清宁无神的双眼。
除了这只白衣红鞋的邪祟外,阮清宁手中用绳子连着的,还有一只与人等身的木制人偶。
此刻,那人偶明显破除了某种限制,离她越来越近。
阮清宁似是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停顿了片刻后,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应,她选择了继续向前走。
只不过不知不觉中,她偏离了原本既定的方向,走着走着,竟走入了商洛曾捉过酒鬼的酒楼中。
邪祟的心情更加美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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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人一鬼一偶进入楼中后,阮清宁关上了门。
这个人类在干什么?不是瞎了吗?
对这一刻发生的事,邪祟无法理解。不过这并不重要,在最初的困惑后,它打算按原计划行事。
成功就在眼前,它越想越兴奋,恨不得仰天大笑,一扫被该死的天师镇压多年的郁闷!
不过,它面对的却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正当人偶被它操控着,即将触碰到阮清宁并取而代之时,她毫无预兆地回过了头,一把撕下贴着的符箓,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它尚未来得及发出的笑声被卡在了脖子里。
阮清宁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在确认它无法逃脱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它。
坦白说,这只东西皮相真不错,它身形窈窕,面容秀美,如果忽略它怪异的表情,清冷的眉眼看着气质绝佳,总体而言很有可取之处。
它是阮府画中的女子。
这个女子看着原身死去,看着“她”死而复生,又冷眼看着阮府中一人一鬼一怪异相争,始终不曾出面。
丽人图中为何会藏着天师的玉剑?阮清宁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幅画行笔滞涩,线条粗糙,可以说画技拙劣至极,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于三流画师之手。
可画中丽人却容色鲜活,一双眼更是灵动无比,这样的矛盾夹杂在一起,实在是难以解释。
细细品鉴时,又发觉此女虽嫣然含笑,可眼角眉梢却透着难言的阴冷和恶意。
画纸看着普普通通,行至近前伸手触摸时,却感受到了一阵冰凉和滑腻。
画中出现天师剑,恐怕并非是藏宝于其中,而是镇压画中的妖邪鬼物。
当时情势危急,阮清宁没空搭理它。而它被封印多年,邪气微弱,难成气候。
和世人印象里横行无忌的恶鬼不同,其实它们也会审时度势,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存智慧。
火光中它悄无声息地离开古画,不知不觉地潜入她的影子里,跟随着她一起跨越镜面,离开镜中世界。
阮清宁进入恶鬼家园时,它无法跟随前往。当她再次现身时,画中邪祟又一次钻入她的影子。
邪祟并不知道系统的存在,只以为发生了小小的意外。
一路上,它大口大口地吞吸着阮清宁身上的鬼气,又隔空从那一车凶犯身上吸取了不少的恶意。
恢复几成实力后,出于邪物的贪婪之心,它打起了阮清宁的主意。
此刻,被夺走大量的鬼气后,此人定已十分虚弱。
如果将她困于长街之中,迟迟无法走出,必可令她身心崩溃。
这样做确实麻烦。原本它打算直接夺取此人的身躯,可惜不知何故无法实现。
于是邪祟只好改换路线,计划操纵人偶吞而食之,以鲜活血肉滋养死物,它再附身而上,便可畅行于人世。
殊不知这可恶的人类一路上都在装模作样。
鬼物是什么?一种晦气恶毒、令人恐惧的存在?
不,当然不是!对于阮清宁而言,那是积分!代表财富的积分!是可以开荒种田的劳动力!
只要搞回来的鬼够多,何愁不能暴富!
原先,她想着可以和这只邪祟好好沟通,一路上有那么多机会,凭她诚恳、热情又包容的态度,何愁不能感化恶鬼!
然而意外说来就来。
离开阮府后,她尝试听取画中人的心声,却听到了类似于“斯基摩拉”之类的怪声不断,呆立当场。
这只东西还十分聒噪,一路上嘀嘀咕咕个不停。阮清宁想起了自己冲动下购买的《鬼话连篇》,想起并非所有鬼物都通晓人言,一下子压力山大。
真麻烦,这只邪祟社会化的程度不够高,纵使她有三寸不烂之舌,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也毫无用武之地。
她的心拔凉拔凉的,精心准备好的连番妙论和满腔未酬的壮志胎死腹中,不得不启动第二套方案。
说不通么,那把它打趴下后,再以和善的眼神感化它,效果也是一样的。
生怕这只鬼物偷偷溜走,一路上阮清宁示敌以弱,不停装作被她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而且,商洛这个天师在身边,倒还真不好动手。
万一他杀心一起,像烧死三头鬼一样烧死这画中鬼女,或见这邪祟生得美貌,又献宝一样拿去讨好哪位比他身份高的天师,那她不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于是在画中邪祟利用幻术将商洛支开时,阮清宁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十分配合。
一人一鬼就这样一路同行,各自心怀鬼胎。
此刻,见画中人一脸震惊忘了反抗的模样,阮清宁心情大好。
“想不到吗?那张符纸对我无效!”
得意地说完后,恍然意识到这东西估计听不明白。
于是她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另一手比划着说道:“要不要跟我回家?包吃包住包鸡腿哦,家里还有一只美貌恶鬼可以和你作伴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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