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姐?”
侍女月儿从昏昏欲睡中被惊醒,看着发狂的陈如,连忙跑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手、手、手……”陈如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有好多手,语调因颤抖而扭曲。
月儿连忙将陈如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抚,并柔声道:“没事的小姐,不用害怕,月儿一直在这里陪着您!”
陈丘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又低下头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为什么将小如唤醒后,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第一眼,会是这个反应?
为什么他只是用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她却对他的手如此抗拒?
或者说,是对他这个做父亲的恐惧至此?
虽说小如对他这个做父亲的算不上有多依赖和喜爱,但多日不见,女儿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陈丘明本想上前安慰女儿一番,可陈如只是死死地抱住眼前的小丫头,就像是溺水之人抱住唯一的浮木一般。
她不停地挣扎着,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尖叫声里有对某种事物极致的恐惧。
他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王公子失踪这事刺激到了小如,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陈丘明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愁绪,本以为山野清净,小如在此地能得到很好的修养,可事实似乎相反。
他担忧地看了女儿一眼,无奈地走出了她的房间,打算去找芸娘问个清楚。
陈如的所在和中堂隔得并不远,她闹出的动静不小,阮清宁他们自然是听到了。
芸娘本来正陪着他们闲聊,忽地听到陈如的惊叫声,连忙放下茶盏站起了身,匆匆和他们致歉后,便疾步往门口走去。
阮清宁和商洛对视一眼后,也急忙跟着走了出去。
正在喝茶吃糕饼的小柔不明就里,忙起身跟上了阮清宁。
陈丘明正迎面走来,看到他眼中的焦急之色,芸娘轻叹一口气。
“小如到底怎么了?”
“老爷,这事很难说清楚。”
陈丘明顾不得计较她的称呼,只是一个劲地追问:“她这样多久了?为什么不派人来村外找我?”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她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亡妻!”
说道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陈老爷一向和蔼,芸娘第一次见他如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心中一慌,不知如何开口。
见她如此,陈丘明只得缓和了语气,“抱歉,芸娘,我并非有意苛责于你。我不在村中时,都是你帮我照顾着小如,我心中十分感激。”
“只是她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心急之下我才……”
他强压着怒火解释了一通。
芸娘连忙惶恐地摆摆手,“老爷,您千万别这么说。这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对,让您担心了。”
她看了阮清宁他们一眼,欲言又止。
阮清宁的目光落在了陈丘明脸上,她略带关切地开口,表示自己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许能对陈如小姐的情况有所帮助。
陈丘明点了点头,一行人又回到了中堂之中坐下。芸娘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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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对于女儿的婚姻大事,老父亲一向十分着急,可陈如本人并不怎么热切。
看着父亲从村外物色的年轻俊杰,他们或英俊或豪气,吸引了村中不少女子的目光,陈如只觉寡淡无味。
虽出生在一个父母恩爱的家庭中,母亲死后父亲依然十分深情,可她本人实在很难说对婚姻有多少向往。
因此对于那些向她表露好感的男子,陈如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她自知相貌平平,也无过人才情,秉性亦不算柔婉可爱 ,那些青年俊杰自然不可能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
可父亲的想法却和她不一样。
就算是为钱来的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们身家丰厚。
再说女儿是夫人生的,夫人那样的女子这般令人倾心,他们的女儿又岂会差劲?
陈如觉得和父亲无法沟通。
反正他们家不缺钱财,她就是在家中待一辈子又怎么样?
陈丘明想,女儿可能还小,人世间的道理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
而且她自小便体弱多病,也不好太强硬地逼迫于她。
再者世间姻缘,讲究的毕竟是一个你情我愿。
谁知陈如犟得很,这个固执的想法一直未曾改变。
陈丘明实在是想不明白,出生在一个和睦的家庭中,女儿何以对成亲一事如此抗拒?
后来陈丘明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他与夫人的相识相恋太过离奇动人,女儿深受影响,所以无法对普通的男女之情产生向往?
于是这位老父亲在当山贼劫掠众人的同时,还不忘在闲暇之余为女儿安排出精彩纷呈的传奇故事。
可那些英雄救美或才子佳人的故事,同样没能打动女儿如铁石般不通情爱的心肠。
陈丘明并不放弃,还抓了不少过路的读书人,为女儿的事出谋划策。
结果情况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那一次他抽空放下山寨中的事物,带小如回城一趟。
彼时春暖花开,年轻的公子和小姐们穿上好看的衣裳,兴致盎然地外出踏青。
陈如撇下父亲为她安排的公子,偷偷地溜了出来。
她在天地间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离开了那些令人烦闷的人和事后,连周围的草木都可爱了几分。
置身于纷攘的人群间,独自一人的她并不觉得孤独。
忽然,陈如的目光被一个人吸引了。
那是一位相貌俊秀的青年,身着青衣,手持花枝,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身影却有些寂寥。
平心而论,他的相貌并不比父亲物色的那些公子出色,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陈如就是被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吸引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后,青年回以一笑,并以手中之花相赠。
陈如收下手中的花,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
青年又笑了一笑,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陈如呆愣在原地,想要迈步去追,最终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
陈丘明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
急急忙忙地将女儿寻回后,敏锐的他很快便发现女儿有些不一样了。
她时常对着一枝枯萎的花木发呆,眼神缥缈,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离开桃花镇时,他嘱咐芸娘多留心小如的变化,回到山寨后,便尝试着让手下去打听那一天发生的事。
从几位目击者的口中,山贼们很快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陈丘明仰天大笑,心想小如终于开窍了。
不管这青年是什么人,他肯定能把人给女儿带回来!
阮清宁:“这位青年就是后来的王公子吗?”
陈丘明点了点头,语气颇为感慨,“是啊,他就是王公子。那时我本以为很快就能把他找出来,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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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世间竟像是从未有过这人一样。
陈丘明本以为,能令小如一见倾心者,相貌必定不凡。
这样的人找起来并不难,他只需在山寨中安心等候,到时必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这一等就是一月有余,而手下们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奇怪,为何此事迟迟没有进展?
陈丘明蹙起了眉。偶尔回到家中时,他看到小如总是独自坐在窗边,对着枯萎的花枝发呆,神情中满是怅然。
陈丘明心里并不好受。
以前女儿没心没肺,他看着总会感到焦急。可现在小如因为相思不得而闷闷不乐,他却束手无策。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嘱托芸娘她们多多开导小如。
芸娘郑重地点了点头。
临别前,陈丘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小如的脸上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叹息一声,强忍着不舍别过头,往村外走去。
不久后芸娘托人传消息过来,小如病了。
陈丘明正因到处寻人无果而心烦意乱,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火速将寨中事务托付给了其他两位兄弟,急急忙忙赶回了家中。
小如无力地倒在了床上,脸上的神色很不好。
从镇外花重金请来的大夫见此摇摇头,只说小姐得的是心病,心结不除,喝再多的药也没用。
芸娘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轻声细语地劝慰着她。
生平第一次,陈丘明感到了后悔。
其实女儿以前无忧无虑的样子也很好,大不了就养她一辈子!他放柔了语调,温柔慈和地开解着女儿。
一切无济于事。
小如一天天地瘦了下去,人也昏昏沉沉的,甚至在梦中说起了胡话。
在她看不到的时刻,陈丘明总是阴沉着一张脸。
陈丘明的心腹听说了这事后,特地从山寨赶到村中,给当家的出了个注意。
陈丘明听完后沉吟良久,芸娘却在一边说道:“老爷,要不就试试吧,也没别的法子了。”
陈丘明终于点了点头。
某一天陈如从梦中醒来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精神,月儿从屋外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小姐,小姐,”她远远地就开始叫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陈如挣扎着想要起身,月儿往她身后塞了一只软垫,陈如就这样半靠在了床头。
她面无表情地道:“什么好消息?”
月儿抿嘴一笑,“小姐,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在外遇到过一个年轻人吗?”
陈如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是有这么一回事。”
月儿道:“老爷打听到那人是谁啦!原来他家还与小姐家沾亲带故呢!”
陈如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极为怪异。
很快,她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故作嫌弃道:“是吗?这算是什么好消息?与我本人有什么相干?”
月儿心知自家小姐为人别扭,正要说点什么哄小姐开心,老爷的笑声从门口传来,“是是是,这事与小如没什么相干,可与阿爹我却有极大的关系。”
“阿爹想啊,既然小如没有中意的男子,那没有女婿,多一个外甥总是好事吧?”
陈如从鼻端哼了一声。
“你孙伯伯帮阿爹打听到了,原来那天你在黑水城外所见之人,竟是你姑姑唯一的儿子。”
“年轻时我与你姑姑也算是兄妹情深,只是后来意外失散,多年不见,如今打听到了她们一家人的下落,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们住在小离山中,离我们这倒不算远。毕竟是血脉至亲,改天等你身体恢复了,阿爹带你上门去拜访一番。”
陈如道:“要去阿爹自己去,我可不去!”
说罢将身子一扭,有些生气地背对着自己的父亲。
“好好好,那阿爹自己去。”陈丘明又在女儿跟前说了几句家常话,哪怕小如并不回应,他也始终乐呵呵的。
说了这许久的话,陈丘明道:“小如啊,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让月儿她们唤阿爹一声就好。”
待他离去后,陈如慢吞吞地转过身,目光落在了一侧的话本之上。
见状月儿忙上前道:“小姐,您是想要看书吗?读书费神,要不还是等您身体好些再看吧!”
陈如只是冷冷地说道:“你先出去。”
月儿为难道:“可是小姐,我……”
陈如厉声道:“出去!”说完后猛地一阵咳嗽。
月儿一下子急了,“小姐,您别生气,要注意身子,我这就走!”
话虽如此,她并没有走远,“小姐,我就在门口候着,您有事就叫我。”
陈如呆呆地看着床顶,心情说不上有多美妙。
一股可笑至极的荒诞感浮现在心头,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陈如想,果然,这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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