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转身走了，月亮也倒挂在海平面上。周辞垂眸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水，以及被一阵波浪搅动起来的月亮。一阵阵陆风把周辞吹得瑟缩一下，他抬眸看了看老人离去的方向，最终还是去了码头。

周辞熟练的登上船。他发现前些日子弥漫的雾气已经消散了不少，星空和明月也在今晚一同倒映在海面上。他的视线定格在月光中的星星之间，落在海面的月牙形状的冰面上。月亮在海面上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周辞，快和我来。”南琛的声音从海面传过来，在本该静谧的夜晚悄无声息的划出了一道若有似无的裂痕。

“来啦。”周辞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思绪。

周辞站在甲板上，一阵陆风拂动他有些略长的发梢。他在月光下，被一层银白色的光晕所笼罩。小船逐渐驶离岸边，沿着海岸线慢慢向深海行进，海面上泛起了粼粼的波纹。

他仰头，一片极光像是近在咫尺。

周辞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破胸而出。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不自觉的握紧拳头，想让它们不要跳得那么厉害。

这就是他曾经在课本上看到的极光，如今轻而易举的在他眼前一点点形成了。

周辞震惊的说不出话，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极光的颜色和光芒。这时，海面上突然卷起一层浪花，一条粗壮的尾巴翻出了海面。

周辞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南琛的尾巴会是这种神秘的蓝色。他银白色的发丝和深蓝色的尾巴在海洋中翻涌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层又一层的浪花朝着岸边拍打而去。

他身姿轻巧，在海中自由的拍打起一阵阵水花，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海浪拍打在小船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周辞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如何描述心中激动的感受。

他身处良辰美景之中，他的眼睛却并不在极光上了。

“南琛。”周辞喃喃。

罕见的，南琛没有听到。这应该是周辞第一次看到他在海里游泳的模样。说句有些不太恰当的形容，他像在天空盘旋的海燕，像在风中自由穿梭的云。与他相比，连璀璨的极光都显得黯淡。

周辞垂眸看着他，眼底是一抹明目张胆的笑意。然而此时，远处一只酷似鲨鱼鳍的生物朝他游了过去。

“南琛！”周辞朝着海面大吼。可他好像还是没有听到。

周辞手忙脚乱，在船上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可用的工具。正当他想殊死一搏跳海时，鱼鳍的主人露了出来。

那是一条雌性人鱼。她像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公主。有着和南琛一样银白的长发，和幽蓝的尾巴。她的模样十分美丽，仅仅在海面上露出一双眼睛，周辞便被她的样貌惊住了。

她五官精致，在月光的照耀下衬得她皮肤白皙细腻，犹如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那双好看的眸子抬起来，正在打量着南琛。而南琛他却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

他们退到了船沿下面，游到了周辞看不到的角落里。他想出声叫住南琛，却怎么也张不了口。

风呼啸着吹过，周辞的小船在海浪上摇摇晃晃的，连带着他也有些站不稳。周辞跌坐在甲板上，看着远方极光下被照亮的一点银白色的浪花，和浪花下翻腾的深蓝色海浪。他尾巴根传来些许的钝痛，小腿上的伤口似乎也因为潮湿的海洋在隐隐作痛。

周辞抬起了头。任由岸边吹来的陆风拍打在自己的身上。极光还悬挂在夜空中，再次倒映在周辞的世界里。他想借着小船上的灯光写写自己的小说，却当拿起笔的那一刻周辞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通红。

无奈，他为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

……

“周辞。”南琛在周辞背后探出身体。

“哦哦。”听到他的声音，周辞猛然回神。他拿了一条毛巾，为南琛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周辞，你干什么？”南琛闭着眼睛，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并未有旁的动作。

“天气太冷了，怕你冻着。”周辞说着，又给他擦了擦头发。

“可我是变温动物啊，不会冷。”南琛眨着一双无辜的双眼看他，眸中却不见曾经的不解。

“那算了……”周辞默默翻了个白眼，后退几步让他上了船。长长的尾巴在甲板上突出一道的水渍，碧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周辞，你现在有灵感了吗？”他问道。

周辞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极光，又下意识看着在自己身旁的南琛。

“有了吧。”他随口说道。南琛听闻，顿时喜笑颜开，像往常一样躺在了他的腿上：“给我说说呀。”

周辞却躲开了。

“最后，成为中尉的兰布达再次回到了小岛上，看着已经被战火洗劫过的土地，她会忍不住流下泪水。”

“在那天夜里，极光还是照常的出现了，而站在海面上的，却只有中尉一个人，远处的爆炸声还在继续，她无暇感慨或是伤心，只能再次迈开步子登上军舰，熟练的指挥着下属。”

南琛本来还想继续躺在他腿上，周辞却已经站起身来。

“要不还是先回家吧，风吹得我好冷。”他抱歉的笑笑。

南琛却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为什么啊，才刚出来多久。”他不满的拉着周辞的衣袖，像之前那样轻轻的摇晃着。

“虽然你是变温动物，但我是恒温动物啊，我会怕冷。”周辞耐心的和他解释。

“好吧。”南琛松开了手，让他去驾驶室开船。

马达启动的声音十分刺耳，南琛却意外的没有离开小船。

“南琛。”

“嗯？”

“你和人类住了这么久，返回海洋的时候会不习惯吗？”

南琛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得出结论：“不会吧，毕竟我很强大。”

周辞忍俊不禁：“自吹自擂。”

南琛却不乐意了，尾巴将自己推到了周辞身边说道：“我从小就被弃养，每次捕猎都是要靠自己，成长到成年也是靠自己，所以我才会强大啊。”

周辞点头应是。

“动物界的择偶标准都是通过强大来评判的吧，你们也是吗？”周辞刚刚脱口便后悔了。这显得太刻意了些。他此刻的心情像是抓包自己家孩子早恋一样，嘴上说只要当开明的家长，却还是忍不住刨根问底的猜测。

“对啊，人类不也是。”南琛借此机会趴到了周辞腿上，像往常一样仰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正庆幸南琛没有听出自己话的另一层意思，南琛便不留情面的说道。“比如刚才的人鱼，他就是想过来和我一起哺育后代的。”

周辞开船的手一僵。他觉察出南琛说的委婉，但他自己却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话。于是他没出声。

“不过我还没有成年，不可以参与这种行为。”南琛自顾自的说道。

周辞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到：“那她是怎么找过来的？”

南琛听闻，不耐烦的撇撇嘴：“一种生理现象，身体激素会导致尾鳍游泳的频率和往常不一样，因此会看起来很像求偶。”

周辞握着船舵的手捏得更紧了。如他所言，晚上的风很大，他觉得自己的手很可能冻僵了，被固定在船舵上一动不动。

“那你成年了，也会去求偶吗？”周辞大脑空白一片，无意识的说出这句他意想不到的话来。

南琛却恰到好处的沉默了。随即，他摇了摇头。

“不会。”

周辞心中警铃大作，慌不择路的点点头。

“嗯嗯……”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南琛反其道而行。

周辞罕见的沉默了。

见他没有开口，南琛便自己说道。

“因为你没有啊。”南琛笑眯眯的，

“你和我说，人类之所以可以发展文明，在于他们和野兽有很大区别。”

“你也是人类，并且你是一个很好的人类，我喜欢你的道德标准，所以我想向你学习。”南琛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笑嘻嘻的等待着答案。

“谢谢你……”周辞说不出来的感慨，“可是，我有很多缺点啊，我给你讲的道德标准只是我认为的道德标准，所以你才会觉得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类。”

“但其实那都是我认为的，如果你多接触一些人类，你会发现我的道德标准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很可能与他们互相矛盾，甚至……”

“我才会出错的那方……”

南琛却摇头。“我见过很多人类，你确实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你的思维方式是我认可的，所以我才会这样说。”

南琛抓着他即将力竭的手，“换句话说，我认可你啊。”

“你的优点比其他人类多很多了。”

周辞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紧绷的身体顷刻间放松了下来。

“你说说啊。”周辞笑道。

南琛有些呆，他看着周辞笑起来的模样，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虽然你胆子很小，不过你十分善良。虽然你喜欢赖床，但你脑子很好。虽然你经常拖稿，不过你才华横溢……”

周辞听不下去了。

“打住打住，为什么都是缺点后面跟一个优点啊……”

南琛无辜道：“凸显出你优点和缺点的对比啊。”

周辞：“……”

对比的很好，但还是不必了。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南琛听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他一直都很喜欢趴在周辞腿上，仰躺着看着他的侧脸。

周辞看着他闭目休息，心中却泛起丝丝涟漪。仿佛平常再习惯的动作，都能让周辞心里一紧。银白色的睫毛遮住了碧绿色的眸子，他长长的鱼尾一直延伸到甲板上去。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不过能看到极光也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