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整,贺征又接到了一通不速之客打来的电话——杜菲用那种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通知他,好好收拾一下,晚上要去参加个很重要的饭局。
在哪里吃饭不说,跟谁吃也不说,只一个劲地让他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这场硬仗。贺征觉得自己像被选中要去侍寝的秀女,被抬上龙榻前要先剥皮梳洗一番,于是阳奉阴违地接了圣旨,不仅专门洗了个澡,还翻出了去年在欢乐谷当特邀NPC送的一套制服西装。
不是要他骚吗,那就骚到底,皇帝老儿最好坐怀不乱,不然他不介意手起刀落,给人物理阉割了。
西装因为是主办方根据他的身材量身定制的,材质和版型都说得过去,但最值得说道的还是里头那套战术背带,几条黑色皮带绑在肩膀、胸肌和腰腹处,稍稍勒紧就能凸显出整个上半身的肌肉轮廓。
这种能将男性魅力发挥到极致的道具穿戴起来是有门槛的,太壮了穿像五花大绑的东坡肉,看着叫人发腻,太瘦了穿像小学生套背背佳,让人提不起丝毫兴趣。
贺征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很有自信的,当年穿这套参加活动,戴着定制的防毒面罩,一出场就把活动气氛引爆,路人拍的好几条视频都在各大社交平台突破百万点赞,“#覆面系制服暴徒”的词条更是在热点上挂了整整一礼拜。
今天逆反地换上了这套装备,既然不能戴面具,那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贺征站在卧室的全身镜前,用发胶把刘海拢到脑后,抓了个精神的背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仍觉不够,又去柜子搜罗了一瓶还没开封的Dior旷野对着自己一顿乱喷。
五点一刻,杜菲发消息来说她到小区门口了,贺征套了件厚实的羊绒大衣就吭哧吭哧下楼了,路过那辆被雪埋了的宾利欧陆,怎么想怎么来气,人都飙出去二十米了,又折回来对着那前胎来了两脚。
渣男!
杜菲的白色特斯拉Model S内部空间很宽敞,内饰是按主人心意贴的浅膜,边边角角都溢着和她身上一样的淡淡的玫瑰香,可惜贺征是个不解风情还不屑于掩饰自己的二愣子,心里不乐意跟她挨得太近,行为上就表现得相当排斥,特意绕到副驾那侧,打开了后座的门。
“让我给你当司机?”杜菲抽着电子烟,回头瞥了他一眼,然而这一眼比十杯冰美式都提神,她第一次见着这副打扮的贺征,褪去了刚毕业那会儿的稚嫩和青涩,五官锋利浓烈到让人心悸,掀起的似乎不止刘海,还有身上那层抑郁不得志的蒙尘感,被衬衫和背带双重禁锢的□□每一寸都充盈着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男性荷尔蒙——从前她就很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富婆争着抢着要包还是根嫩苗儿的贺征,如今这嫩苗儿长成了参天大树,再放他回那群狼环伺的名利场,真是一场好戏。
贺征弓着身子一手搭在门上,正好他不是很想坐这女人的车,便道:“不成你就给我地址,我自己打车去。”
杜菲亲自来接人,自然是不想途中出任何一点她无法掌控的差错,关掉电子烟,摆正身体道:“……坐好吧。”
入冬后天黑得越发早了,不到六点,太阳就已没入地平线,白色特斯拉Model S化作导航上的一个信号点,游移着驶离城区。路上两人谁都没有交谈的心思,连放音乐和广播都很多余,安静像无限分裂的微分因子落满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
终于,在车子开上熟悉的高架桥后,贺征意识到不对了,坐直了身子问道:“到底是去哪里吃饭?”
此时杜菲已经不怕他弃车逃走了,勾起唇,轻吐出四个字,“朔溪饭店。”
贺征“哈”地笑出声,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杜菲对他之前的遭遇一清二楚了,无力感一阵阵涌上心头,他握紧了车门扶手,嘲讽道:“杜大经纪人,你少算计我一回会破产吗?”
“不会,但的确会少赚一点。”杜菲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微微一笑。
朔溪饭店建造至今六十余年,一直是会员制营业,只有通过会员身份验证或者出示邀请函才可入内。贺征第一次来连邀请函是什么都不知道,是那天杀的薛泰明给领侍塞了厚厚的红包才把他捎带进来,这第二次来,邀请函是莫名其妙的有了,却又捏在杜菲手里,同样叫人摸不着头脑。
在前台和穿着旗袍的接待员核对完信息,两人就被领进了电梯,上行至八楼,步入宽敞有古色古香的走廊,头顶零星安着几盏暖调射灯,叫人全然辨不清脚下的路,空气中暗香浮动,配合那一路绵软厚实的羊毛地毯,悄然降低着会员们的心理防线。
七拐八拐地走了不知多久,旗袍美女终于在一间包厢前停了下来,“杜女士、贺先生,点绛唇包厢到了,祝您今夜愉快。”
贺征看着那门上悬挂的木牌,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一个半月前他狼狈地从这间屋子里逃走,如今却又被送了回来。
推开门,这偌大的包厢内别有一番洞天,回字形悬台设计,中间搭了一座小型京剧戏台,台上站着上过春晚、有着近百年传承的春和剧团,演着极具盛唐风华的挽歌《贵妃醉酒》,台下却只放着一张用交趾黄檀打造的大圆桌,桌上坐的每个人都让贺征觉得熟悉又陌生。
那居于主位、穿着黑衬衫和灰调条纹马甲的年轻男人竟然是季抒繁,俊朗的面容上一半无聊一半忍耐,他左手边的位置空着,右手边坐着表情和着装一样整肃的William。
顺时针往右看,William旁边坐着一位约莫五十、一身暗红色唐装、头发和身材都保持得相当不错的中年男子,贺征盯着那张道貌岸然又褶皱横生的脸,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释怀。那晚他就是被这个人的保镖围困在这间屋子,灌了药酒,扒了外套,一双手被四个人按住后,这死变态才敢欺身而上,用左手上那串半米长的沉香串珠紧紧勒着他的脖子,看他缺氧到几乎窒息的样子兴奋得难以自抑。
这个人叫钱晟,国内最大的视频播放平台磨玉视频的副总,而陪同他出席、坐在他右手边的那位,正是贺征今天吃瓜看到的因为压力太大而偷吃香皂的人气爱豆,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又有着花一样的容貌,前途被粉丝和聚光灯托举得无比璀璨,眼神却如一滩死水般掀不起半分波澜。
最后,那和主位隔着左边一个空位坐着的是他和杜菲和老板,蓝镜娱乐邵总邵仲翔,不仅头顶秃出了一片太平洋,肚子上还囤着一圈肥膘,把定制的西装撑得像把张开的伞,眼球浑浊,眼袋肿大,俨然一副纵欲过度的颓样,比起钱晟,贺征更恨他入骨,四年前这人轻飘飘的一句“雪藏”就几乎断送了他整个演艺生涯。
点绛唇,点绛唇,台上点着朱唇的旦角吟唱着盛唐贵妃的百般愁滋味,台下的诸位又何尝不是面和心不和,琢磨着一顿饭、一场交易能变出多少利益。
贺征站在门口,近乎呆滞地望着那端坐在主位上游刃有余的男人,他分不清了,台上台下到底是谁在演戏,演的又是怎样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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