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嘀嘟一声,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收到一条微信推送。宋鹿划开消息,看到闺蜜方雨萱发来一条跟着无数个感叹号的话:我受不了了。

宋鹿记得方雨萱今天被家里压着去见相亲对象。

闺蜜吐槽了好几天,声称对方名声差,是个名副其实的欺狗霸猫之徒。一等一富贵,十足十混蛋。所谓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豪门想要富过三代必须强强联手。方雨萱的父母思想比较传统,一门心思给女儿这份沉甸甸的现世安稳。

知道闺蜜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宋鹿很配合地打上:怎么了?

方雨萱一通微信电话打过来,劈头第一句:“我粉都浮了,人还没来。”

宋鹿想着一会儿要对宋绫要说的话,气压很低地敷衍:“真的好过分。”

方雨萱说:“我准备溜了。这种人渣,不配——”对面突然没声了,然后,草草一个“草”字,尾音往上翘,放在漫画里肯定是一个大大的对话气泡弹出来。闺蜜的电话就戛然而止在这,没头没脑。

宋鹿长长叹了口气。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在这里为三两碎银焦头烂额的时候,人中龙凤正在挑剔那普通人给不起的爱。

大约十几分钟后,方雨萱发来一张照片。宋鹿没刷开大图,只看小图,扫到一个模糊的半身侧影,留下瘦、高、白的印象。照片抓拍得那么糊,还是能觉察到对方的不耐烦。看起来脾气是不好。

方雨萱:斯文败类~~

方雨萱:合胃口。

宋鹿发了个“开心”的表情。

宋鹿把微信划到宋绫的聊天界面,妈妈还是没回消息。宋鹿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连守门的侍应生都换了一波,宋绫还是没出现。又过了半小时,宋鹿趴在膝盖上睡迷糊了,恍惚间听到有人喊“宋女士”。

宋鹿揉一下眼睛,茫然转头。

从门后的喧嚣里走出一条纤细的人影。她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宋绫。妈妈穿着一身贴身的淡黄旗袍。她是最适合穿长旗袍的那类女人,四肢修长、瘦而不柴、腰肢柔软、肤色乳白,活脱脱一朵东方山谷中的妖冶山茶花。

侍应生又喊了一声:“宋女士,有什么需要?”

宋鹿这次很确定,这声“宋女士”是朝着宋绫喊的。

宋鹿看到宋绫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用迷人的微笑掩饰她耐人寻味的不爽。宋鹿想站起来,但因为坐的时间实在太长,下肢严重供血不足,她僵着不动,等血液慢慢充盈双腿。

宋绫不理侍应生,朝着宋鹿招手。

这个侍应生浑然不知已经踩到了妈妈的痛脚。这么多年,林先生哄着、宠着、敷衍着,到底没让她做成林太太。

原生的“林太太”镶嵌在遗像里受林家香火,没名没分的“宋女士”对着林先生一颗一颗掉眼泪。没用,老爷子不同意。她还是圈子里上过头版头条的小三。无良媒体称她为豪门太太们最不愿见到的女人。

宋绫的手指间夹着一管细烟,萤火般一闪一闪亮着。她烟瘾很大,总是背着林先生抽,温香软玉混合馥郁薄荷香,也算别有风致。她手上这一支烟还很长,显然刚刚点起来,是准备趁着应付女儿的这个间隙抽完的。

宋鹿终于站起来,舒展完血脉不通的手脚,她手搭在书包肩带上走向宋绫。

宋绫说:“你来得不巧。正好一阵忙,走不开。”

宋绫龙虾扣一样扣住宋鹿的手腕,拉她进宴会厅。宴会上的热浪掀开,烫了宋鹿的脸。两人贴着宴会厅的四角边走,尽量不引人注意,像是蛇虫鼠蚁壁虎八脚一样爬过宴会。

宋绫将宋鹿拉到一个没有点灯、空气闭塞的休息室。宋绫把门一关,斜靠到窗上。月光透过雨幕射进窗来,影影绰绰罩着宋绫。她淡黄色的旗袍泛起温润的珠光,没有一寸布料是多余的,勒着骨肉匀停的美好皮囊。

宋绫踢掉细跟高跟鞋,把香烟往宋鹿手里一塞,让宋鹿替她架着,“拿一会儿。”宋绫用手扶着墙,一撩裙摆,把旗袍掀到膝盖以上,她往后一折膝盖,露出大腿肚上一截手工蕾丝绑腿圈,下面的真丝缎带吊着薄如蝉翼的肉色丝袜。

宋绫先是说,“抽丝了。”然后,又说,“有老人家在,比较守旧,见不得人露腿。抽丝也好,土死了。”她褪下吊带袜,丝袜一离腿,底下的皮肤倒是比不穿吊带袜还白,“乖乖,把手拿开一点,别烫出一个洞来,衣服没得换。夜还长,不知道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宋鹿把夹烟的手挪开,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直到听到这一声软绵绵的“妈妈”,宋绫才想起问,“怎么了,乖乖?”她顿一顿,似笑非笑下结论,“肯定是缺钱了。”

宋鹿喉咙倒拔干,从胃往上一阵阵泛苦胆水。她心想自己已经一路死皮赖脸走到这个地步,不差这最后一程,左右在妈妈心里,她是那种一个电话打来就是要钱的女儿。

宋鹿平白直述:“妈妈,我想借点钱。”

宋绫:“多少?”

宋鹿:“五百万。”

宋绫:“做什么?”

宋鹿:“出国留学。”

宋绫娇滴滴“哼”一声,“当年死活不肯去。现在回过头来让我为难。”她用尖尖的手指戳一下宋鹿太阳穴,把她顶成个拨浪鼓,“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这么多钱,你准备让我去求他,还是你自己去求他?”

他,自然是林先生。

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在宋鹿眼角,透心凉,钻心凉,她用手背压掉眼角的水渍,说:“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给你写欠条。”

宋绫说:“讨债鬼。每次都这么说,哪一次真要你还了?五百万不算多,但前年老头子脑子抽风把钱都投了信托,每个月只给我们两百万。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我买条项链还要伸手去讨饭。你一开口就要五百万,他不点头我不敢给你。我手上有七十万,你要吗?”

宋鹿说:“至少五百万。”

宋绫提高嗓音:“死了这条心,我的面子要不来这五百万。你骨头硬不腰疼。自己去试试。你以为他们林家的钱这么好要到的?”

“啪”一声,昏暗的室内亮起一捧火光,是打火机的火光。

这房间里有人?

宋鹿和宋绫都吓了一跳,齐齐朝着火光处看。

真有人!

一个黑影在角落的沙发上坐起来。

夹在宋鹿指间的薄荷烟坠地,那束火机的光升起来。火光照得那人的脸庞如同雕像,黑西装,领带松松的,脸上是一副瞧到好戏的嘲讽表情。

电梯里的那个人?

宋绫牙缝里嗞出两个字:“林也。”

林也?

林先生和死了的那个的儿子?

宋鹿和林也的目光电光石火般擦上,宋鹿一阵恍惚,觉得他和林先生像极了。宋鹿怕得低下头,此时无声就显得心虚,非要呢出一句:“林先生,你好。”随后想起母亲现在的样子,下意识地往前跨出一步,展开双臂挡在宋绫身前,母狮一般守卫她脱袜子不雅的母亲。

林也有一双亮晶晶的纯黑流质的眼睛,肆意地、张扬地盯着宋鹿的脸,慢条斯理说:“你以前,喜欢叫我哥。”

宋鹿:“......”她记得,这个人脾气很差,也很记仇。

宋鹿以前是叫过林也哥,可绝对谈不上喜欢。

叫他哥是因为第一次被领到他面前,宋绫逼着她叫。那时候她穿着漂亮的小洋裙,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丁点儿令人讨厌的地方,叫了也绝不丢人。第一次,就知道哥在林也耳朵里是个极度恶心的字眼。第二次依然这么叫,是故意挑衅。第三次,则又是另一回事。

宋鹿和林也是点头兄妹,总共见过三面,还都落下乱七八糟的回忆。宋鹿觉得林也这七年变化很大,笨笨圆圆的少年气不见了,脸上棱是棱,角是角,囫囵一罩面,竟然一下子没认出来。

林也这边倒是盖棺定论。

宋鹿一成不变,样子没变,本性更是。

他在国外待了七年零三个月,跟随世界成长起来,而宋鹿,一重逢就借东风搭电梯,之后躲在房间鬼祟地谋划要从林家捞出五百万。她们母女一如既往不要脸,贪得无厌。

林也的目光垂在宋鹿脚上。

宋鹿穿着一双刷得很干净却旧了的运动鞋,是李宁牌的。

七年前,他妈妈刚死。他冲进林综生的书房,抄起桌上的相架就往林综生脸上砸。相片上是父亲拥着练大提琴的宋鹿。他看到窗帘下露出一双**的脚,一把将躲在后面偷看的宋鹿拉出来。

不管亲儿子,却帮着别人养便宜女儿!

更可笑的是,林也走的时候,那个寄养女眼泪汪汪拉住他。

宋鹿当时说的是什么?

“哥,别走。”

七年了,窗帘后颤抖的双脚和眼前的球鞋在林也视线中重叠。

林也笑一下,把打火机收起来,说:“鞋不错,挺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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